第2章 窥局
殿外忽起一阵穿堂风，烛火明明灭灭，将老妇脸上纵横的皱纹映得如蛛网般狰狞。
她故意将茶盏重重搁在檀木几上，瓷器相撞的脆响惊得嬷嬷肩头猛地一抖。
“起来吧。”
沈知夏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护甲，“本宫乏了，明日还要去给皇后请安。”
话落，她却在嬷嬷起身时突然拽住对方袖口，指甲几乎掐进皮肉：“对了，妈妈可知，林淑仪近日可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嬷嬷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强笑道：“贵人说笑，奴才哪能...是吗？”
沈知夏松开手，指尖划过案上半卷《女诫》，纸张沙沙作响，“可方才内务府的小顺子说，林淑仪新得了西洋进贡的琉璃镜，正满宫炫耀呢。”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嬷嬷骤然失色的脸，心中冷笑：果然，这老货转头就把步摇的事告诉了林淑仪。
第二日卯时三刻，沈知夏对着铜镜细细描绘远山眉。
铜镜边缘缠着的红绸己褪色发白，这是原主入宫时从娘家带来的，如今却映出另一张面孔。
“姑姑，皇后娘娘最喜什么颜色？”
她突然开口，吓得正在梳头的小宫女手一抖。
“回...回贵人，皇后娘娘素来爱穿月白色。”
小宫女哆哆嗦嗦地将一支珍珠钗别进发髻，“不过听说前些日子林淑仪穿了件月白襦裙，还被皇上夸了...”话音未落，沈知夏己对着镜子勾起唇角。
承乾宫的铜狮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沈知夏刚跨过高高的门槛，便听见殿内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姐姐快瞧，这琉璃镜照得人纤毫毕现！”
林淑仪娇嗔的声音传来，沈知夏低头掩住眼底冷意，踩着绣鞋款步而入。
殿内弥漫着龙脑香，林淑仪倚在鎏金软榻上，手中捧着巴掌大的琉璃镜，镜面倒映出她眉间朱砂痣。
“哟，这不是沈贵人吗？”
林淑仪睨了她一眼，指尖轻抚镜面，“听闻妹妹病了好些日子，怎么，喝了本宫赏的药，反而更精神了？”
沈知夏福身行礼，广袖扫过青砖：“多谢姐姐挂念，只是那药太苦，妹妹斗胆要了些蜜饯。”
她首起身时，余光瞥见几案上半块玫瑰酥，与昨日嬷嬷口中“分完了”的赏赐如出一辙，“倒是姐姐，这琉璃镜真是稀罕物，不知可否让妹妹开开眼？”
林淑仪神色一僵，随即捂嘴笑道：“妹妹想看？”
她将琉璃镜抛给一旁宫女，“可惜呀，这是皇上独独赏给本宫的，旁人...林妹妹。”
皇后清冷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沈知夏转身时，正看见月白色身影踏着晨光而来，凤冠上东珠垂落的光晕，将林淑仪的脸色衬得愈发苍白。
皇后踏入殿内的刹那，鎏金兽炉中腾起的青烟似乎都凝滞了。
沈知夏垂眸敛目，余光却将殿内微妙的气氛变化尽收眼底——林淑仪攥着丝帕的指尖泛白，那面琉璃镜在宫女手中微微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影，如同这后宫里暗藏的无数算计。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淑仪盈盈下拜，声音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娇憨，“姐姐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
皇后端坐在主位上，凤目扫过几案上的琉璃镜，语气似漫不经心：“听说妹妹得了件稀罕物，本宫也来凑个热闹。”
她抬手示意沈知夏起身，月白色裙裾掠过地面，绣着的百子千孙纹若隐若现，“沈贵人也在，倒是巧了。”
沈知夏福了福身，轻声道：“臣妾听闻皇后娘娘素来喜爱精巧物件，本想着改日将家中带来的鲛绡帕子呈给娘娘鉴赏，不想今日在此遇见，倒省了一趟脚程。”
她这话半真半假，原主家中确实曾进贡鲛绡，但早就被林淑仪一党截了去。
林淑仪闻言冷笑一声：“沈贵人这话说的，难不成皇后娘娘还缺你那鲛绡帕子？”
她伸手取过琉璃镜，故意在皇后眼前晃了晃，“倒不如好好养病，别总惦记着攀高枝。”
皇后轻叩茶盏，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林淑仪的话：“妹妹这琉璃镜，当真是别致。”
她指尖划过镜面，语气突然转冷，“只是本宫记得，内务府呈上来的贡品清单里，写明这琉璃镜该是进奉给太后的。”
殿内空气瞬间凝固。
林淑仪的脸色由红转白，手中琉璃镜险些跌落：“皇...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皇上日理万机，难免有疏忽的时候。”
皇后淡淡瞥了她一眼，示意宫女接过琉璃镜，“本宫代为保管，改日送予太后，也算是妹妹的一片孝心。”
她起身时，凤冠上的东珠扫过沈知夏头顶，“沈贵人，陪本宫走走。”
两人沿着九曲回廊漫步，早樱花瓣落在皇后的月白色裙摆上。
沈知夏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心中却在飞速思量——皇后此举看似是敲打林淑仪，实则也是在向众人宣告后宫***。
而自己方才恰到好处的示弱，想必也入了皇后的眼。
“听说你那日向内务府讨要蜜饯？”
皇后忽然开口，惊得沈知夏心中一跳。
她定了定神，答道：“臣妾病中贪甜，让娘娘见笑了。”
“在这宫里，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皇后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飞檐，“只是要记住，有些糖，吃多了会要命。”
她转身时，凤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宫宫里缺个会品鉴器物的女官，你明日过来吧。”
沈知夏跪地谢恩，额头触到冰凉的石板。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光有算计还不够，更要懂得借势而为。
皇后的橄榄枝，既是机会，也是考验，而她，早己没有退路。
夜幕降临时，沈知夏坐在锦澜宫的窗前，看着嬷嬷送来的汤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她勾起唇角，将药碗推给一旁的小宫女：“拿去喂猫吧。”
窗外，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猫叫，惊起满树栖鸦。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