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绒白色雪花在澄亮路灯下飘零残影,柔亮光线将少年黑色发丝映成毛栗色,冷风呼呼过境,冻红了露出的指节。
陆昭宇轻轻歪头视线撞上刚打开大门出来的沈唯一,笑眼微弯,唇角勾起的弧度很浅。
他身上穿着灰黑色毛呢大衣,内搭高领浅色针织绒衫,单手插在大衣口袋,另只手提起手上的纸质购物袋挥了挥,叫了声:“沈唯一。”
那声音很轻但足矣让人听清,像是等到主人回家的小狗,被喜悦填满。
被点到名字的人反应慢了一瞬,心跳漏拍,沈唯一眼睫缓慢轻眨,缩着脖子将哭红的鼻头埋进围巾里。
他轻轻回头关上身后的大门,再回身,陆昭宇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低着头表情严肃的掐起他的脸。
“哭过了?”尾音轻翘上挑,带着不确定地又问,“跟家里吵架了?”
沈唯一偏头挣脱少年有些微凉的手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闷闷的,“没。”
白雾的哈气飘散在空中,通红的眼眶却暴露破绽,沈唯一实在不会说谎,心事总是藏不住的写在脸上,任谁都能看出来漏洞。
小时候背着妈妈偷吃巧克力,甚至扛不住大人的一轮盘问自己已经把心虚印在脸上,他被教的很好,至今大概也没怎么学会撒谎。
坦荡直白的单纯,像碧清见底的潭水,无波无惊,映照万物最纯粹的面貌,干净,清透。
陆昭宇没有多问,沈唯一沉默,没人会愿意把自己的伤心事分享,尤其是在最狼狈无错的时候,至少沈唯一不是。
自从父母分开他不得不学会隐藏失落,被迫早熟,情绪变得敏感,将自己缩在壳里,不去表露脆弱。
他不需要别人的虚与委蛇的嘲笑和同情。
陆昭宇将包装精致的纸质购物袋塞进沈唯一手里,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微卷蓬松的发顶,“沈唯一,新年快乐。”
“你想去哪?可以带我一个吗?”,沈唯一没吭声,陆昭宇就自觉跟在他身后。
那个夜里的风雪很冷,沈唯一身体里却涌着一股暖流,温热的。
沈唯一进了附近的24小时无人便利店,拿了堆速食,火腿,肉蟹,卤蛋,倒进变态辣拌面碗里,又点了满满一桶关东煮,坐在店里的塑料凳子上慢慢进食。
陆昭宇端着泡面碗落坐在他身边, 这人只静静陪着,不说话,偶尔给人递纸,直到沈唯一边吃一边崩溃大哭,陆昭宇才轻轻拥着人安慰。
自那以后沈唯一对陆昭宇追求他的态度终于松动,寒假过去后的一个月,他从画室出来再次见到等待的少年时,说了句,“我们试试。”
但,现在的沈唯一不会,死过一次的沈唯一不会再相信陆昭宇。
“嘭-”
沈唯一卯足力气,直起肘臂猛地推开陆昭宇。
医院病房的洗手间狭小,洗手台面挂壁的水珠还没挥发,潮濡湿润的空间里容纳两个一米八加的男人已经足够拥挤,沈唯一喘着气,心跳如雷轰动。
他靠紧贴着洗手石台面,边缘的水露润湿了点点衣料,但来不及开口,就被陆昭宇托着腰臀提起抱坐在理石台面上,挣扎扑腾的小腿滞空,陆昭宇摁着他的腰,站在两腿间。
“陆昭宇!”沈唯一有些慌了,扶着男人肩膀想要推开,身前的人却屹立不动。
被推开的人并没有生气,反而双手覆上沈唯一的脸颊轻轻摩挲,手感绵柔的皮肤细腻无痕,有温度,很柔软。
“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陆昭宇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潋不起一点波澜, “唯一,我好想你。”
男人脸上未褪干的泪痕湿漉,浓色墨瞳里是沈唯一看不懂的复杂情愫,陆昭宇温柔的抚摸沈唯一的脸,指腹碰了碰近在咫尺的红唇,低头吻了上去。
沈唯一大脑一片空白,白皙的耳垂蔓上粉红,心脏无声无响的炸开。
他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竟第一时间忘了挣扎,还来不及说话,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他的两条手臂被锢着,两条腿也被压制的死死,仰头躲避又被按着后脑压了回来。陆昭宇霸道的不让人躲又温柔的描摹轻舔着唇。
“唔,陆...放开喔。”唇缝里泄出的话被尽数吞没,后脑的大掌轻轻揉着像在安抚。
鼻息交错呼吸都是热的,陆昭宇不轻不重的啄吻,碾压着不断加深这个吻。埋在沈唯一发丝里的手往下移,轻轻握住雪白纤长的脖颈,指尖下砰砰跳跃的脉搏强烈,让他心悸。
沈唯一被亲到有些缺氧,脸红的快要滴血,湿红的眼尾渗出一抹水光,紧绷的肩胛微颤,像是气的。
“嘶-”水声纠缠的唇齿中漫开了血腥 ,沉溺于亲吻中的陆昭宇瞬间清醒,扶着肩膀,仔细去看身前的人。
沈唯一眸中一闪而过的厌弃像铁杵贯穿胸膛,刺痛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去分辨时沈唯一已经收敛了锋芒,澄澈明眸一如往常的漂亮。
陆昭宇将沈唯一偏开的头掰了回来,鼻头贴着鼻头,吻掉唇角的水渍,血丝,“不亲了,别生气。”
沈唯一被抱了下来,但还是被人抵在水台边搂在怀里。耳畔不断传来男人的道歉,他已经记不得陆昭宇说过多少次,一个晚上都在说,“对不起”
隐隐感觉哪里不对,陆昭宇的突然出现,又突然吻他,跟上辈子的剧情进度完全对不上...
难道是林陆又出事,陆昭宇急了?
沈唯一没注意陆昭宇说了什么,他在想那个节点提分手比较好,肾保不住,腿和命都必须保住。
陆昭宇不就是为了救林陆才接近他,只要等...再等几个月陆昭宇提手术的事,他就彻底自由了。
男人絮絮叨叨的问话,沈唯一都随意敷衍过去,刚刚见面时的恐惧渐渐消散,豁然开朗地畅想以后平淡安逸的日子。
如果他注定是炮灰,如果他注定要死,也不能死的像上辈子一样狼狈。
地下室那场火烧的蹊跷,他甚至觉得是陆昭宇指使人放的,临死前还不忘羞辱他一番。
陆昭宇没想给他活路。
“扣扣扣!”几声连续的敲门声很重。
“沈唯一!你没事吧?!怎么回事?里面怎么叮铃咣啷的?”
桃澄言的嗓门拔的挺高,困倦慵懒的声音里掺杂着焦急的关心。
下一秒洗手间的磨砂玻璃门从里面被打开,陆昭宇搂着沈唯一从里面走了出来。
病房内的白炽光线照着沈唯一浮红的脸,两人微微红肿的唇瓣任谁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别说陆昭宇嘴角那道像是被咬破的口子血色已然干涸。
桃澄言当即翻了个白眼,不咸不淡凉了一眼陆昭宇,转身回去收拾东西,找到不知何时跑到病床上的手机,揣进口袋。
“来挺快啊。”
话是对陆昭宇说的,但语气算不上好。
“谢谢。”陆昭宇面上情绪不显,停顿半秒又出声:“谢谢你帮我照顾唯一。”
“我需要你谢?我跟唯一认识四年,在一起的时间比你长。”桃澄言抱臂挑衅的眼神锋利,“别跟我套近乎,我们不熟。”
室内的气氛跌至冰点,桃澄言看了眼沈唯一,语气变温:“你想要的人这不来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沈唯一张了张嘴又阖上,尽管他再不愿和陆昭宇单独待在一起,现在的情况他没有理由留下桃澄言。
“澄言,谢谢。”
桃澄言摆手,病房门“咔-”的阖上, 室内恢复平静,沈唯一挪着步子坐在床边,上目线仰视,“只有一张床。”
“嗯。”陆昭宇轻声应着,手臂搂着沈唯一的腰,两人一并倒进床里,挤在并不宽敞的病床上。
陆昭宇拥着人,拉着堆叠在床尾的薄被盖在身上,吻了吻沈唯一的鬓发,耳语厮磨温柔的哄人:“我睡相还不错,不吵你。”
“不是说同居吗?别墅收拾好了,什么时候搬出来?我去接你。”
沈唯一头皮发麻,生理应激似的发抖,冷汗直冒。那个燕青阁,那里的地下室,他再也不想回去,不要。
“我不要!” 他下意识吼出声,空旷室内回声震荡,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沈唯一紧咬着下唇,将头埋进陆昭宇胸前,不让男人看见他瞠裂的表情,强忍着发抖的声音解释:
“我,我住宿舍方便,你之前不是说同居太快了?是太快了,我还没,没准备好。”
他语速很急很快:“画室很忙,还要帮着柳教授打理,期末画稿还差了很多,不能同居...”
陆昭宇没说什么,只是将人往怀里箍的更紧,“好,等你不忙了再说。”
他只当沈唯一还在生气,以为是生病的原因导致人变得格外敏感。
两人各怀心事,直到天色微亮沈唯一扛不住千斤重的眼皮,沉沉睡去。
梦里的陆昭宇身穿高定西装怀里搂着娇小的人,在跟宾客敬酒。
林陆依偎在陆昭宇身侧,笑容恬静,看上去纯粹又干净。
不管外形条件还是身份功就,都那么相配,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弟弟,商圈精英翘楚和天才钢琴家。
沈唯一的名字是陆昭宇璀璨人生履历的污点,不配提起。
蜉蝣的水泡将他淹没,窒息的漩涡将他拖入滔天大火里,喘不上气,绝望,血腥,嘶喊,尖叫,死亡。
眼前黑色混沌,身上的痛感麻木,他听到耳畔传来悠远的男声在轻唤他的名字。
“唯一,唯一?”
醒来时面颊早已一片湿润,陆昭宇那张放大的俊脸逼近,吓得沈唯一一抖,“啪-!”
他连人带被子砸在地上,陆昭宇翻身靠近更是惊的沈唯一连连摇头躲避着后退。
脑袋磕在床头柜角,他退无可退,陆昭宇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掌心钝痛,血腥蔓延。
沈唯一猩红着眼睛,像被捕杀的受伤小兽一样用了全力撕咬,利齿割破皮肉,见了骨,血水从他的嘴里扩散,滴到陆昭宇的手背。
陆昭宇呼吸停滞,心痛从眼底流露。
沈唯一在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