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轻轻浮躁的风吹乱了思绪,亮着屏幕的手机从沈唯一手里滑落,“啪-”地摔在地上与瓷砖碰了个响。
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让人心惊,指甲嵌入皮肉,指缝里渗出的血色染红被单。
腥锈浅淡的血水气钻入鼻畔,棉被布料的线条褶皱紧绷,那双纤长白细的手颤抖半蜷着收紧。
昏沉的暗光里沈唯一眼睫轻眨,泛着水光的瞳仁澄澈清明,眸中闪过钝痛的恨意,再到不可置信的欣喜。
是不是只要不破坏他们的感情,是不是只要听话,他就能活下来?
他要活着,不要陆昭宇,不要靠近林陆,离他们越远越好。
沈唯一捂着胸口调整呼吸,急促喘息渐渐趋于平缓,他人也慢慢恢复冷静。
“啧嗯...”桃澄言被刚才的动静闹得不耐烦地皱眉咂嘴哼哼两声,又动了动胳膊,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他原本埋着的头微微侧偏,沈唯一抬眼刚好看清少年的脸,以及...嘴角悬挂的哈喇子。
沈唯一嘴角微弯,是释然,恬淡,带着淡淡悲弥的笑。
他趁着月光,盯着桃颜澄仔细瞧了许久,上辈子桃颜澄和陆昭宇不对付。
打从陆昭宇开始追他,桃澄言就没少在耳边吹枕边风,横竖都瞧着陆昭宇不顺眼,曾经也多次提醒过他。
只是当时恋爱上头,后来又主动和陆昭宇提了同居,搬出宿舍。再后来跟桃澄言和阎晟的关系也变淡了。
他那时候只顾着围着陆昭宇转,忽略了太多身边的人,也忽略了太多陆昭宇不爱他的细节。
可是啊,初次懵懂的心动太让人放不下,最后的不甘心蒙蔽了他,甚至还搭上了命,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还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家里担心。
现在不一样,都还来得及,他要保全自己,保全身边的人。
沈唯一手心撑着床沿弯腰捡起地上摔落的手机,拨去屏幕上沾染的粉灰,侧边按键相连的显示屏多出两道很深的划痕。指腹触碰上去还有些磨手。
好巧不巧屏幕亮起时那两条痕迹刚好落在女仆萌妹的右脸上,沈唯一禁不住低低地笑。
陆昭宇:到了,你们在哪?几层,病房号多少?
笑容戛然僵在嘴角,桃澄言给陆昭宇的备注简单粗暴“死鳖孙”,还配上了菜刀淌血的表情符,可见怨念颇深。
屏幕上方弹跳的信息条消失,沈唯一划了两下,点击信息条,输入密码的解锁提示弹出,他熟稔地敲击,解锁成功。
桃澄言粗线条脑袋,手机,电脑,社交账号的密码都是名字缩写加自己生日。
短的密码设成生日,长一点就名字缩写加生日,最多换个大小写。有时候自己迷了连大小写都要试个几遍。
沈唯一手指顿在聊天界面的输入栏里迟迟未动。
陆昭宇:磨磨唧唧什么呢?你要输入八百年?
沈唯一本来想装死,忘了点开输入框太久,当场被抓了个现行。
他还没做好准备见陆昭宇,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拿刀捅人,怕暴露,怕忍不住流泪,太窝囊。
他记得这个时候确实因为淋雨发烧进了医院,陆昭宇在津港市准备竞赛集训。
他有让桃颜澄和阎晟瞒着陆昭宇,不想让人分心担忧。
原来桃澄言早就漏了出去,陆昭宇都知道,但他装不知道,也从没提过。
“嗡嗡-”手机振动的频率传到掌心,沈唯一的眸又落回屏幕。
陆昭宇:唯一在哪?说话。
沈唯一慌乱敲击屏幕,下一秒高频振动的手机嗡鸣,语音电话拨了过来。
轻叩的指尖没来得及收回,误触了绿色圆形状听筒按键。
“唯一怎么样?烧退了没?你们在哪?病房号多少?!说话!”
熟悉又陌生的暴躁男声震得耳膜发麻,前期的陆昭宇很少在他面前发火,对他总是和声温柔,后面不演了也大概是这样质问他的。
沈唯一抬眸一眼望见了玻璃窗外正空皎洁的月亮,清寂的音色有些沙哑:“我没事。”
听筒那头默了声音,沈唯一却听到很沉的呼吸声,他觉得奇怪,猜测陆昭宇大概没料到接电话的是他,狐狸尾巴险些暴露,心虚的。
陆昭宇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声音也压的温柔:“抱歉,乖,先告诉我病房号好吗?”
“我也不知道房间号,在输液不方便,你怎么...回来了。”
倒不如别来。
沈唯一心里十分抗拒,他想搪塞过去,干脆让陆昭宇找不到,等人没了耐心,再劝一劝,自然不会再管。
“你先回去休息,太晚了,烧已经退的差不多,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桃澄言在睡,声音太大,先不说了,挂了。”
沈唯一没给陆昭宇说话的机会,只听得听筒里匆匆传来半个音节“别...”
胸口频震的心跳砰砰,光是和陆昭宇对话都觉得后怕,心悸。
沈唯一拔掉早已空落的吊瓶针头,血液倒灌的输血管不知何时被染成了红色。
白皙手背上青脉下的针孔“滋滋-”冒出几滴深红,他扶着床头柜坐起,双脚接触地面的实感久违,手心抵着床沿站起,他慢慢走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抹了吧脸。
平面镜子下边缘挂着鳞片一样的密麻水漉,镜子里映着沈唯一稍显稚嫩的脸庞,一双杏眸亮瞳微微泛着圈红,浮红的脸蛋像刚刚过水洗过的桃子,标志的小龙鼻翘挺笔直,纯色淡淡发白,平添了分清寂的冷感。
沈唯一从洗手台面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擦着面颊,和手指,眼睑垂下时额前的黑色碎发掉下来一滴水。
“卡嗒-”室外的门锁轻轻响动,沈唯一指尖僵顿,警铃大作,在他警惕地看向洗手间的塑料磨砂门时,门已经被缓缓拉开。
“你怎么......”
洗手石台的边缘也落了水,有些凉,沈唯一抓着边,下意识退了两步,肩胛微不可查的发抖。
陆昭宇于他而言和提刀来砍人的连环杀人凶手没什么两样,本能的畏惧让沈唯一屏住呼吸。
洗手间的门又关上了,锁在里面的是两个人。两条纤长变形的黑影映在磨砂门面玻璃上。
陆昭宇的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杂乱,黑色冲锋外套的拉链没拉,白色内搭干净清爽。
他冷眉微压,喘着粗气,像是百米冲刺提速跑来,墨色瞳仁猩红湿润,泛着淡淡光泽,看到沈唯一的那刻眼泪先一步滑出了眶。
陆昭宇瞳孔微颤,长臂禁锢腰肢,大掌扶着沈唯一的脊背将人揉进怀里,手心放在他的后脑,下颚轻轻蹭了蹭沈唯一柔顺的发顶:“对不起,我来晚了。”
沈唯一是生生撞进陆昭宇怀里,胸口被挤压的险些喘不上来气,腰上勒着的长臂强硬的将他桎梏,男人身上特有的冷调雪松气息钻入鼻畔,灼热的胸膛正毫无嫌隙地贴着他。
沈唯一能清楚听到男人强烈震鼓炽热的心跳,但他已经不再为陆昭宇心动。
他像石头一样僵在那里,手臂垂在身侧两边,发颤的指尖抖得厉害。
“陆昭宇。”沈唯一声音低到尘埃,几乎听不见,像道别前最后的轻唤,随着一同埋葬的是倾注他一生的爱恋。
他爱过陆昭宇一辈子了,这次就算了。
“我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陆昭宇情绪不稳,声音也是抖的,他没有发现沈唯一的异常,也没觉察恋爱后一向粘人沈唯一没有在第一时间回抱他。
陆昭宇抖得比沈唯一还要厉害,平时冷傲清寂不漏一点情绪的人眼泪却不住地外涌。
他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沈唯一很快发现了不对,他被禁锢在怀里看不见男人的脸,但听声音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昭宇哭什么?
上辈子他都没见过陆昭宇掉眼泪的模样,陆昭宇天生主角光环,s大风云校草,骨相立体,浓颜帅哥,样貌好,身材优,金海市商圈顶奢豪门陆家大少爷,从小数学,物理竞赛奖项无数,国家一级击剑运动员,游泳,篮球也不弱。
还是圈内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不玩不约,二十二岁的年纪感情史还是空白,贵圈的金饽饽,人人羡恋的对象。完美到让人挑不出毛病。
就是这么一个人追了沈唯一半年,刚入学那会沈唯一只在新生入学典礼上见过陆昭宇一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古代美术鉴赏选修课上开始频繁见到所谓的校草。
陆昭宇属于很直观的一眼帅哥,眉骨鼻梁高挺又不突兀,皮相骨相兼容,眼睛尤其深邃,温冷,左眉尾下藏着一颗小痣,笑起来能冲淡少许浓颜带来的攻击性。
学美术的很难抗拒这张脸,沈唯一也不例外,时不时就会被吸引目光盯着人发呆。
直到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刚从学校食堂和同学吃完饭出来,迎面撞上陆昭宇承载着无数双路人灼灼的视线,大步朝他走来。
沈唯一拉着同学靠着柱子躲,想让路,没想到男人直接定在他眼前停下,聒噪夏日蝉鸣“吱吱-”气温燥热的将气氛烘托***。
沈唯一被盯的头皮发麻,微仰着下巴回望站在阳光里的少年,他嗅到了浅淡松香,很舒服好闻。
少年双手插兜,弯腰俯身,面对面凑近脑袋,停在不足他半个拳头的位置。
沈唯一瞬间脸颊浮红,不像热的,他听到了陆昭宇的话:“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沈,沈唯一。”
自那以后不止是选修课,素描,色彩,艺术史这些专业课也能看到陆昭宇的身影。老师们都认得他,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后来他开始收到陆昭宇送来的礼物挂件,劳力士手表,不知道牌子的***仪...时不时还被投喂他喜欢的雪绒蛋糕,巧克力泡芙。
每次晚上将近九点离开画室时,门外都会站着一个身影等着,陆昭宇说喜欢他,在追他。
他悄悄在心里否定,把礼物都还了回去,陆昭宇以后没再送了,但出现在他眼前的频率却丝毫不减。
终于在去年寒假的春节,他的父亲带着一位漂亮女人和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出现在沈家,告诉他,他和阿姨已经领证。
沈唯一什么也没问,父母离异已经快要十年,母亲另嫁,父亲再娶,他的意见从来不重要。父母待他都像从前一般疼爱,好像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那晚南苑别墅外的鞭炮声音很响,沈唯一顶着哭红的眼,半夜趁着家里人都睡着裹上棉袄,带上围巾,偷偷出了门。
别墅院子里的房门“吱-”地打开,他一转身就看到了路灯下身着黑色大衣,手上提着精致包装袋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