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谦是长安首富独子,靠捐官得了个小县令。他发现京畿粮荒竟因漕运贪腐,
便假扮商人追查线索。户部侍郎崔衍设局,诬陷裴父勾结突厥。裴文谦与父亲狱中重逢,
用商业思维推演账目漏洞。他巧妙引导御史发现关键证据,朝堂上以算盘为武器。
“商道即人道,贪腐者终将自噬!”崔衍伏法,裴家清誉得雪。
皇帝破格擢升他为监察御史:“朕需要这把会算账的利剑。”---永徽三年的长安城,
盛夏来得格外酷烈。日头像烧透了的铜盆,无情地倾泻着白炽的光,
炙烤着朱雀大街青灰色的石板。空气粘稠滞重,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尘土被烧糊的焦味。
往昔喧嚣鼎沸的东、西两市,此刻竟显出几分异样的沉寂。粮铺门口排起的长龙,蜿蜒曲折,
人人脸上都刻着一种木然的绝望,眼神空洞地望着紧闭的板门,
或是伙计手中那不断翻飞、最终停在令人心碎高处的“斗米三百文”木牌。
偶有粮车吱吱呀呀碾过滚烫的石板,那声音立刻便成了磁石,吸引无数焦渴的目光。
然而车辙印下,留下的只有更深沉的失望和几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咒骂。
“天杀的奸商!这是要逼死我们平头百姓啊!”“粮船呢?运河上的粮船都死绝了吗?
”咒骂声汇成一股沉闷的暗流,在这被烈日烤蔫了的都城上空盘旋,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空气里,紧邻西市、名动京华的“醉仙居”三楼,
一间临街的雅轩却别有洞天。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将外界的焦灼与咒骂隔绝开来。
室内四角摆着巨大的冰鉴,丝丝缕缕的凉气袅袅升腾,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松针香。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几个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舞姬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水袖翻飞,
裙裾摇曳,恍若仙境。一席华贵的紫檀木圆桌旁,坐了五六位身着常服的官员。
主位上的中年男子,正是户部侍郎崔衍。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修饰得一丝不苟,
此刻正微微眯着眼,手指随着乐声在桌沿轻轻叩击,神态闲适,
仿佛窗外那水深火热的世界与他全然无关。“诸位,”崔衍举起手中晶莹剔透的琉璃杯,
杯中琥珀色的葡萄美酒轻轻荡漾,映着他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意,“酷暑难耐,扰人心神。
且饮一杯西域佳酿,冰镇过的,最是解暑涤烦。
至于外间那些聒噪…”他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市井小民,见识短浅,遇事便如惊弓之鸟,徒然喧嚣罢了。我大唐根基深厚,
些许粮秣周转不灵的小波折,何足道哉?自有司衙门料理。扰了诸公雅兴,才是大大的罪过。
”他话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便盖过了丝竹之声。席间几位官员,
有御史台的,有工部的,闻言纷纷举杯附和,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崔侍郎高见!
下官也以为,此等小事,不过是些刁民借机生事罢了。”“正是正是,有侍郎大人运筹帷幄,
何愁粮秣不通?来来来,饮酒饮酒!”谀词如潮,推杯换盏,雅间内一派和乐融融,
冰鉴散发的寒气似乎更浓了些,将窗外的暑热与喧嚣彻底冻结在另一个世界。
在这片歌舞升平的雅室之外,隔着几道回廊,醉仙居二楼一个临窗的普通散座,
裴文谦独自一人坐着。他没有点酒,面前只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清茶。
他今日穿了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细麻圆领袍,腰间系着一条素色布带,脚上是普通的软底布履,
打扮得如同一个家道中落、准备回乡的普通行商,全无半分长安首富裴家独子的张扬气焰。
窗外传来的咒骂声浪,一声声,清晰无比地钻进他的耳朵,像滚烫的针,扎在他心上。
隔壁雅间隐隐传来的丝竹欢笑,更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对比。他搁在桌上的手,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自打他“捐”得这京畿万年县县令的七品芝麻官,上任不过月余,
这长安城看似花团锦簇的表象下,那令人窒息的暗流便汹涌地向他扑来。
万年县衙每日接收的诉状,
“粮”字——粮铺囤积居奇、黑市粮价一日三涨、饥民哄抢、甚至有老弱因断粮而倒毙街头!
他初时震怒,拍案而起,命衙役严查奸商。可查来查去,线索都如泥牛入海。
粮铺掌柜们个个哭丧着脸,赌咒发誓:“大人明鉴!非是小人不肯平价售粮,
实是……实是无粮可卖啊!漕运上的粮船,迟迟不见踪影,小人这铺子里,
仓底都快扫干净了!”漕运!裴文谦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核心。他裴家世代经营丝绸,
对天下商路、货物周转最是敏感。京畿粮荒,绝非天灾——今岁关中风调雨顺!唯一的解释,
就是维系帝国命脉的大运河漕运,出了大问题!而且,是人为的大问题!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带着冰冷的锐利:他这身官袍,
或许正是撕开这层层黑幕的唯一利器!但,绝不能以县令的身份去碰。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需要另一副面孔,一条更隐蔽的路径。“客官,您的茶凉了,可要小的给您换一盏热的?
”跑堂的小二殷勤地过来招呼。裴文谦猛地回过神,
脸上瞬间堆起一个商贾特有的、带着几分市侩和谨慎的笑容,摆摆手,
压低声音道:“不必不必,凉茶解渴。小哥儿,跟你打听个事儿。”他身体微微前倾,
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听说……最近运河上不太平?这粮船走得慢,我们这些跑货的,
心里也七上八下,就怕耽误了买卖。”小二左右看看,也压低了声音:“客官,您是行商?
那可得留神!运河上何止是不太平?邪乎着呢!”他凑得更近了些,“小的有个远房表兄,
就在渭河码头当个小力巴。他前日偷偷跟我说,这几个月,运抵码头的官粮船,
比往年少了快一半!可怪就怪在,码头上那些个管事的,还有那些押船的官爷,
一个个红光满面,荷包鼓鼓,腰上的玉佩都换了新的!您说这粮都去哪儿了?
”裴文谦心中剧震,脸上却只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忧虑:“竟有这等事?
那……粮价岂不是要飞上天去?”“谁说不是呢!”小二撇撇嘴,朝窗外努努嘴,
“您听听外头,都骂翻天了!可上头……”他朝三楼雅间的方向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照样听曲儿喝酒,跟没事人似的。客官,您要是做粮食买卖,还是趁早绕道吧,这浑水,
太深!”小二端着空盘匆匆离去。裴文谦端起那盏凉透的茶,一口饮尽。
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像浇在炭火上,反而激起了更炽烈的火焰。他望向窗外,
烈日下百姓绝望的脸孔,与隔壁雅间那歌舞升平的虚影,在他脑海中反复交叠、撕裂。
“浑水?”裴文谦搁下茶盏,指尖在粗糙的木质桌面上缓缓划过,留下几道无形的刻痕。
他眼中那属于商贾的精明与谨慎,此刻已被一种更锐利、更决绝的光芒取代。
“那就让我这‘行商’,下去探探这浑水的深浅!”三天后,一个名叫“王谦”的行商,
出现在了渭水河畔最大的码头——广运仓码头。他风尘仆仆,皮肤被河风吹得微黑,
穿着一身半旧的葛布短褐,腰间挂着个磨损了边角的算袋,
里面沉甸甸地装着铜钱和几串散碎银子。他操着略显生硬的河南口音,逢人便打听,
哪里能买到便宜些的“陈粮”,不拘多少,只要价钱合适。“王谦”出手不算阔绰,
但结账爽快,为人又透着几分小商贩特有的圆滑和谨慎,
很快便在码头苦力、小管事和那些专门做漕粮“边角料”生意的牙人中混了个脸熟。
他总在码头最忙乱的清晨或傍晚出现,请力巴们喝碗粗劣的浊酒,递上几枚铜钱,
听他们抱怨工钱低、活计重,偶尔夹杂着几句牢骚:“妈的,昨天卸的那船‘官粮’,
麻袋破了好几个,流出来的米又黑又糙,还掺着沙子!就这,
仓头还说是什么上等精米入库了?呸!”“嘿,老张,小声点!让仓里的‘老鼠’听见,
小心饭碗不保!人家指缝里漏点渣渣,就够你喝一壶的了!”“老鼠?
”王谦适时地递上一碗酒,满脸好奇,“这官仓重地,还有耗子成精了不成?
”那力巴灌了口酒,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耗子?哼,那可比耗子厉害多了!
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粮耗子’!你是外乡人,不懂。看见那边没?
”他用下巴隐秘地朝仓区深处、几间守卫森严的库房点了点,“那几间‘甲字仓’,
名义上存的都是顶好的新米、精米,专供宫里和京官老爷们的。
可实际上……”他凑到王谦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十袋进去,能有三四袋是真货就不错了!
剩下的,嘿,早就在半道上,被那些押运的、管仓的、还有上头来的‘大老鼠’们,
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包’了!换进去的,都是些陈年霉米,甚至掺了沙土糠皮的垃圾!就这,
账面上,可都还是漂漂亮亮的‘甲等粮’!
”王谦裴文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强压着翻腾的怒火,
脸上只露出商人对商机的本能热切:“调包?那……那些被换下来的好粮呢?去了哪里?
总不会凭空消失吧?”力巴嘿嘿一笑,带着几分看透世情的嘲弄:“消失?那哪能啊!好粮?
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某些人的口袋了!至于去处……”他声音更低,
带着一种秘闻的刺激感,“看见码头外面,那些挂着‘顺昌’、‘隆泰’幌子的大粮栈没有?
还有那些深更半夜悄悄靠岸、挂着普通商号旗子,吃水却深得吓人的大船……明白了吧?
好粮,早就改头换面,进了那些大商号的私仓,要么就地高价卖给长安城的黑市粮商,要么,
直接装船,顺着运河往北边、或者往南边运了!听说……能卖到草原上去!那价钱,啧啧!
”草原?突厥!裴文谦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已不是简单的贪腐!
这是通敌资敌!是叛国!他不动声色地又给力巴满上一碗酒:“小哥真是见多识广!
受教了受教了!那……掌管这广运仓的,还有那些押运的,都是哪些大人物?
总得有个领头的‘大老鼠’吧?”力巴几口将酒喝干,抹了抹嘴,眼神已经有些迷离,
舌头也大了些:“领头的?那自然是……呃……上头的大官!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
你说呢?广运仓的仓督,姓孙,那可是个狠角色,
据说……呃……是户部崔侍郎的……崔侍郎知道吧?手眼通天!
孙仓督就是他的一条……一条忠心的狗!这条线上,从运河上的押运使,到各段管事的,
再到仓里这些验收、记账的……全都是他们的人!铁板一块!外人想插根针进去都难!
王兄弟,听哥一句劝,捞点边角料得了,别打听太深,小心……小心惹祸上身!”户部侍郎,
崔衍!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裴文谦眼前的迷雾。所有的线索,
那些零碎的抱怨、隐晦的暗示、码头诡异的现象,
瞬间都指向了这个高高在上、在醉仙居雅间里谈笑风生的男人!接下来的日子,
“王谦”像一只在阴影里谨慎穿行的狸猫。他不再刻意打听,而是用商人的眼睛,
死死盯住广运仓的动静,尤其是那个孙仓督。
他远远地观察孙仓督与人交接的神态、动作;他混在人群中,
偷听仓吏们的只言片语;他甚至不惜花重金,从一个专门替仓吏们跑腿办事的小混混手里,
弄到了一份残缺不全的、广运仓上个月“甲字仓”的入库抄录副本。上面的数字,
与力巴们描述的卸船数量、以及他暗中估算的损耗,存在着巨大的、无法解释的缺口!
他还发现,每隔几天,总有一两艘打着“顺昌粮行”旗号的大船,
在夜深人静时驶离广运仓附近一个偏僻的小码头,吃水线很深,显然满载着沉重的货物,
航向……正是西北!证据链在一点点收紧,指向那个令人心寒的结论。
裴文谦的心却沉甸甸的。他深知,仅凭自己目前掌握的这些边缘证据和道听途说,
根本撼动不了崔衍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他需要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比如,
崔衍或其核心党羽亲自经手、能证明他们参与调包、私售乃至资敌的铁证!
就在他苦思如何深入虎穴、获取关键证据之时,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已悄然向他,
向他背后的裴家,当头罩下!这一日,裴文谦扮作收旧麻袋的小贩,
在广运仓外围的货栈区转悠。午后的阳光毒辣,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和尘土混合的沉闷气息。
他正低头整理着手里几条破麻袋,
眼角余光却瞥见一辆熟悉的、没有任何标识却异常坚固考究的青篷马车,
由两匹健硕的河西骏马拉着,缓缓驶入了码头深处那片守卫最森严的区域,
停在了孙仓督办事的签押房侧门。裴文谦的心猛地一跳。这马车他认得!
正是崔衍府上心腹管家常用的座驾!崔衍本人自重身份,极少亲至这等污浊之地,
但派心腹前来,往往意味着极其重要且隐秘的勾当!机会!
裴文谦迅速将破麻袋扔进旁边的杂物堆,像一条灵活的游鱼,借着货堆的掩护,
悄无声息地向签押房侧后方绕去。那里有几间堆放杂物的板房,位置偏僻,其中一间的后窗,
正对着签押房侧门的一个死角,勉强能看到门口的情形。他屏住呼吸,
刚在板房后窗的阴影里伏下身子,签押房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果然是孙仓督!
他满脸堆笑,点头哈腰,
亲自引着一个身着深青色绸衫、管家模样、神色精干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那管家模样的人,
正是崔衍府上的大管家,崔贵!两人走到马车旁,似乎低声交谈了几句。
崔贵从袖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约莫尺许长的紫檀木匣子,递给了孙仓督。孙仓督双手接过,
脸上的谄媚几乎要溢出来,又连连躬身。崔贵矜持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马车。
就在马车启动,孙仓督捧着木匣转身欲回签押房的刹那,裴文谦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清晰地看到,孙仓督在转身时,
手指似乎无意中在木匣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雕花凸起上轻轻一按!那匣子侧面的木板,
竟无声地滑开了一小条缝隙!缝隙虽小,
但在裴文谦这个自幼与各种精巧器物打交道的商人眼中,已足够惊心!那里面露出的,
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不是金银,而是比金银更危险的东西!
那是突厥贵族才大量使用的、带有独特鹰首纹饰的金叶!是绝对的违禁品!是通敌的铁证!
孙仓督似乎也察觉到了那瞬间的松动,脸色微变,立刻用手死死按住滑开的缝隙,
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随即快步闪身进了签押房,紧紧关上了门。裴文谦伏在板房后,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崔衍!
他竟真的胆大包天至此!不仅贪墨漕粮,更将国粮变卖所得,直接换取突厥的金叶!
这已经不是贪腐,是彻头彻尾的叛国!狂喜与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必须立刻拿到那个木匣!那是撕开整个黑幕最锋利的刀!但如何拿?强抢?那是自寻死路。
偷?孙仓督此刻必定如同惊弓之鸟,那木匣定然被他藏到了最隐秘的地方,
签押房内守卫森严……就在裴文谦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如何利用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时,
码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异乎寻常的骚动!尖锐的铜锣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走水啦!走水啦!
丙字仓走水啦!”裴文谦猛地抬头,只见码头东侧丙字仓的方向,一股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
迅速弥漫开来,隐约可见橘红色的火舌在浓烟中翻腾!混乱瞬间爆发!
码头上所有的苦力、小吏、守卫,如同炸了窝的马蜂,惊呼着、呐喊着,
纷纷操起水桶、盆瓢,没命地朝着起火的方向奔去!
哭喊声、泼水声、木料燃烧的噼啪声、指挥救火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整个广运仓码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混乱!签押房的门也被猛地拉开,
孙仓督惊慌失措的脸探了出来,对着外面乱跑的手下厉声吼道:“快!都去丙字仓救火!
快啊!”他本人也急得直跺脚,显然丙字仓的失火对他而言同样是天大的祸事!混乱!
极致的混乱!这是天赐良机!裴文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他不再犹豫,
像一道贴着地面的影子,利用货堆、板车和慌乱人群的掩护,迅疾无比地潜行到签押房侧门。
侧门虚掩着,里面的人显然都跑出去救火了。他闪身而入。签押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大案,
几把椅子,靠墙是几个厚重的榆木柜子。
空气中还残留着孙仓督身上那股廉价的熏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紫檀木气息。木匣!
那致命的木匣在哪里?孙仓督绝不可能随身带着它去救火,必然藏在房中!
裴文谦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房间。案上?没有。抽屉?他迅速拉开,只有些文书账册。柜子!
他扑到靠墙的柜子前。柜门上着锁。普通的黄铜锁,拦不住一个心急如焚且带着工具的人。
长的、打磨得极为光滑的铜签——这是他作为商人随身携带、偶尔用来撬开货物封箱的工具。
他屏住呼吸,将铜签插入锁孔,凭借着手感,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里面的簧片。
时间仿佛凝固了。外面救火的喧嚣声浪一阵阵传来,更衬得这签押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和紧张。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柜门上。“咔哒!”一声轻响,
在裴文谦耳中却如同天籁!锁开了!他猛地拉开柜门。里面分了几层,
堆放着一些卷宗和杂物。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柜子最底层,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那个紫檀木匣子,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裴文谦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一把抓起木匣,入手微沉。他来不及细看,
迅速将其塞入自己宽大的衣襟内,紧紧贴在胸口。冰冷的紫檀木隔着薄薄的衣衫,
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目的达到!此地绝不可久留!
他迅速将柜门虚掩,闪身到门边,侧耳倾听。外面的混乱依旧,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签押房。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像一条受惊的泥鳅,瞬间汇入外面救火的人流中,低着头,
脚步踉跄,跟着人群朝丙字仓方向“跑”去,口中还装模作样地喊着:“快!快救火!
”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混乱是最好的掩护。裴文谦在人群中左冲右突,
很快就脱离了救火的中心区域,朝着码头外围的货栈区狂奔。怀中那个木匣,
如同揣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沉重而滚烫。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将这铁证带出去!只要离开这龙潭虎穴,只要将这东西送到能直达天听的人手中,
崔衍的末日就到了!裴家……父亲……长安的百姓……都有救了!他埋头狂奔,
眼看就要冲出最外围的一片货场。只要穿过前面那道低矮的土墙豁口,
外面就是相对安全的河滩荒地。就在他离豁口仅有几步之遥时,异变陡生!斜刺里,
数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一堆高大的麻包后闪出!动作迅捷如豹,带着训练有素的狠厉,
瞬间封死了他前后左右的所有去路!这些人穿着码头苦力的短褐,但眼神冰冷锐利,
步伐沉稳,手中赫然握着寒光闪闪的短刃!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
正是崔衍府上豢养的护院头目!他盯着裴文谦,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
声音像砂纸摩擦:“王老板?跑得这么急,怀里揣着什么宝贝?交出来吧!崔侍郎有请!
”裴文谦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窟!陷阱!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崔贵送匣是真,丙字仓失火是假!目的,就是将他逼出来,让他自投罗网!
崔衍早就盯上了这个在码头鬼鬼祟祟的“王谦”!他下意识地护住胸口,身体绷紧,
大脑在绝望中疯狂运转。拼了?对方人多势众,且身手不凡,自己绝无胜算!交出木匣?
那更是自绝生路!崔衍拿到证据,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刀疤脸狞笑着逼近一步,
手中短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怎么?还舍不得?兄弟们,帮王老板松松筋骨!
”数条黑影如狼似虎般扑了上来!拳风呼啸,刀刃破空!裴文谦牙关紧咬,
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他猛地矮身,躲过当胸劈来的一刀,顺势一个狼狈的翻滚,
抓起地上的一把沙土,朝着最近两人的脸上狠狠扬去!“啊!我的眼睛!
”猝不及防的袭击者捂着眼睛惨叫后退。趁着这瞬间的混乱,裴文谦爆发出全身的力量,
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朝着唯一的缺口——那道豁口,亡命冲去!然而,
对方终究人多势众,反应极快。他刚冲出两步,后背便传来一阵剧痛!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踹在他的腰眼上!“呃!”裴文谦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
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尘土呛入口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
几只有力的大手已经如铁钳般死死按住了他的肩膀和手臂,将他牢牢地摁在地上!
冰冷的刀锋,贴上了他的脖颈。“敬酒不吃吃罚酒!”刀疤脸一脚狠狠踩在裴文谦的背上,
俯下身,粗暴地撕开他的衣襟。那个冰冷的紫檀木匣,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刀疤脸一把夺过木匣,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带走!
侍郎大人等着‘犒赏’这位王老板呢!”裴文谦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双臂被反剪在身后,
捆得结结实实。他嘴角溢出血丝,脸上沾满尘土,眼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死死盯着那个被刀疤脸拿在手中的木匣。完了吗?不!他裴文谦绝不会就此认输!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被推搡着,踉踉跄跄地走向停在不远处阴影里的一辆封闭的囚车。
就在被塞进囚车的前一刻,他最后望了一眼广运仓的方向,浓烟还未散尽,混乱依旧。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闪电划过他绝望的心田:丙字仓的火……是谁放的?真的是崔衍的人?
还是……然而,冰冷的车门已经在他面前重重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亮和希望。
囚车在数名“苦力”的押送下,迅速驶离了混乱的码头,朝着长安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裴文谦被粗暴地从囚车中拖出时,刺目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眼前并非他预想中阴森可怖的京兆府大牢,而是一处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的府邸庭院。
奇石嶙峋,花木扶疏,远处甚至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然而,
这精致庭院深处透出的压迫感,却比任何牢狱都更令人窒息。“裴公子,别来无恙?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响起。裴文谦猛地抬头。只见前方一座精致的八角凉亭内,
户部侍郎崔衍正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张铺着锦缎的藤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如同面具般的温和笑意,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针,冷冷地刺向裴文谦。
崔贵垂手侍立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孙仓督则佝偻着腰站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
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裴文谦的心沉到了谷底。身份,彻底暴露了!
对方不仅抓住了他,更洞悉了他所有的伪装!他挺直脊背,抹去嘴角的血迹,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迎着崔衍的目光,声音因脱水和紧张而嘶哑,
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冷硬:“崔侍郎?真是好雅兴!不知以这等绑票匪类的手段,
将本官‘请’来,所为何事?”“本官?”崔衍轻轻放下茶盏,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滑稽的事情。“裴文谦,裴大公子,你是在说你这身,
靠着你那商贾父亲撒下金山银海,‘捐’来的七品县令官袍吗?”他站起身,
缓步踱下凉亭的台阶,走到被按跪在地上的裴文谦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商贾之子,
骨子里流的终究是下贱的铜臭之血。穿上这身官袍,就真以为自己是士大夫了?
就敢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窥伺国之重器,搅动漕运风云?”崔衍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冰锥,
“谁给你的胆子?!”裴文谦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燃烧:“崔侍郎!
漕运关乎京畿百万生民口粮!如今粮价飞腾,饿殍隐现,你身为户部堂官,不思赈济安民,
反而在此大放厥词,污蔑下官?下官身为万年县令,查访民生疾苦,乃职责所在!
倒是崔侍郎你,广运仓甲字粮调包掺假,私售黑市,甚至……甚至勾结突厥,换取金叶!
铁证如山!”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被崔贵捧在手中的那个紫檀木匣。“铁证?
”崔衍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奢华的庭院里回荡,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意味。“裴文谦啊裴文谦,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你以为你拿到的是什么?是催命符!”他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布满阴鸷,
猛地一指那个木匣,厉声道:“打开它!让我们的裴大县令,
好好看看他拼死偷出来的‘铁证’!”崔贵面无表情地按下木匣侧面的机关。匣盖无声滑开。
裴文谦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匣子里,哪有什么鹰首金叶?
只有几块普通的、压仓用的黑色铅饼!冰冷,沉重,毫无价值!“不……不可能!
”裴文谦失声叫道,大脑一片空白,“我亲眼所见!明明……”“亲眼所见?”崔衍俯下身,
凑近裴文谦的耳边,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恶毒,“你看到的,只是本官想让你看到的!
你以为那场火是意外?不,那是本官为你敲响的丧钟!从你踏入广运仓,假扮行商那一刻起,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本官的掌心里!裴文谦,你太嫩了!商贾那点小聪明,
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不堪一击!”巨大的绝望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裴文谦。
原来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对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一步步被引入精心设计的死局!
崔衍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淡漠,对崔贵挥了挥手:“东西呢?
”崔贵立刻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卷宗,恭敬地双手奉上。崔衍接过,慢条斯理地展开,
在裴文谦面前抖开。那是一份墨迹似乎还未干透的“供状”!
上面按着一个鲜红的、带着惊恐指纹的手印!供状的内容,
赫然指控长安首富裴元礼裴文谦之父,多年来利用其庞大的商队网络和雄厚的财力,
暗中为突厥输送铁器、盐巴等违禁战略物资,并勾结突厥贵族,意图在关中制造混乱!
而裴文谦捐官入仕,就是为了利用官职便利,为其父的叛国行径打掩护、探听朝廷机密!
那份“供状”的落款签名,歪歪扭扭,赫然是“孙德海”——广运仓孙仓督的名字!
孙仓督此刻已是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抖如筛糠,显然是被用了极刑才被迫画押。
“看见了吗,裴县令?”崔衍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宣判,“这才是铁证!人证物证俱在!
你裴家,世代沐浴皇恩,却行此叛国通敌、人神共愤之举!罪不容诛!”他猛地合上卷宗,
厉声喝道:“来人!将叛国逆贼裴文谦押入诏狱!传本官手令,即刻查封长安裴府,
捉拿首犯裴元礼!府中上下人等,一个也不许放过!所有财物,悉数查封!”“诺!
”庭院阴影中,涌出更多如狼似虎、身着内卫服饰的彪形大汉。裴文谦被粗暴地拖拽起来,
捆缚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他看着崔衍那张道貌岸然、写满胜利者残忍的脸,
看着那份捏造的、足以将裴家满门推入万丈深渊的“供状”,
看着孙仓督绝望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滔天愤怒、彻骨悲凉和无比自责的火焰,
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崔衍!你这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的奸贼!你不得好死!
”裴文谦目眦欲裂,嘶声怒吼,如同受伤的猛兽,“我裴家世代忠良,清白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