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来，不是梦
张元猛地睁开眼，视线撞上低矮、灰扑扑的房梁。
几根蛛丝在角落晃荡，沾着厚厚的灰尘。
一股混合着劣质草药、陈旧木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
不是那充斥硫磺与血腥的焦灼空气，不是天穹碎裂、血海倒灌的灭世景象。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扫过这间逼仄的小屋。
土墙斑驳，糊墙的泥巴干裂脱落，露出里面的草茎。
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块垫着的破木桌靠墙放着，上面摆着一个粗陶碗。
唯一的窗户糊着发黄的油纸，透进来的光也显得浑浊无力。
这是…安庆府张家破落小院里的西厢房。
他回来了？
念头刚起，一股庞大得足以撑爆头颅的信息洪流，毫无征兆地炸开！
是绝望。
三百年的挣扎求存，最终化为尘埃的无力。
是亲眼所见——高悬于九天之上的仙宫轰然坠落，崩解成燃烧的流星。
是曾经叱咤风云、寿元悠长的大能，在血色天幕下发出不甘的惨嚎，身体连同护身法宝一起被无形的巨力碾碎，化作漫天血雨。
是整个天地在眼前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裂，深邃黑暗的虚空裂缝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山川、河流、城池、生灵…包括他自己那具苍老枯朽的筑基后期身体，都被那无法抗拒的毁灭洪流卷入，意识沉入冰冷的虚无…“呃！”
张元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抠住身下硬邦邦的土炕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那不是梦。
是烙印在灵魂深处、清晰得令人窒息的灭世景象！
他死了。
在那个天地崩灭、修士如雨陨落的绝望时刻，无力挣扎。
可现在…粗布被单的触感真实，劣质草药的苦味，窗外隐约传来的街坊邻居的吆喝声是那样的真实。
一个微弱的、几乎被前世绝望淹没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顽强透出的一丝微光，猛地扎进他的意识。
张元猛地坐起身，动作牵扯得土炕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
他急促地喘息着，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那双刚刚经历过灭世浩劫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淬过火的刀子，飞快地扫视自身。
身体…年轻得陌生。
皮肤紧绷，充满活力，没有半点衰老的痕迹。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触手是饱满的骨肉，而非前世寿元将近时的松弛与枯槁。
“炼气…初期？”
一股微弱到近乎可怜的气流，在丹田内转着圈。
张元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涌起一股荒诞的狂喜。
真的是十八岁！
是他刚刚踏入修行门槛，在安庆城底层挣扎求存，最卑微、最无力的时候！
他回到了十八岁！
爹！
娘！
小雨！
他们…前世三百年挣扎的记忆碎片在脑海深处翻腾，每一次生死危机，每一次错失机缘，每一次看着亲人受苦却无能为力的煎熬…。
卑微如尘，挣扎一生，最终什么也没能守护，连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彻底毁灭。
而现在…张元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空气。
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灭世景象带来的疯狂悸动，如同被投入寒潭的石子，迅速沉底、冷却。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封的沉静。
三百年的记忆，那些错过的、听闻的、甚至只能仰望的功法、秘境、宝物、陷阱、人物命运…此刻就在他的脑中！
清晰无比！
这是他最大的金手指！
比任何天材地宝都珍贵万倍！
这双看过未来、洞悉无数隐秘的眼睛，就是他重活一次，登临大道之巅，逆转一切的依仗！
他掀开打着补丁的薄被，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泥地上。
寒意从脚底首窜上来，却让他混乱的思绪更加清醒。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探进来一个小脑袋。
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脸颊还带着点婴儿肥。
“哥？”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你醒啦？
还难受不？
娘熬了药…”张元浑身一僵，猛地转过身。
门口站着的，是他妹妹，张小雨。
八岁的小丫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小袄，头发用红头绳扎着两个小揪揪，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粗陶药碗。
小脸冻得有点红扑扑的，眼睛里盛满了担忧。
小雨…前世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脆生生喊着“哥”的小丫头…那个在他们一家人逃离安庆城时，被赵家恶奴一掌打到后背，自己背着她疯狂逃跑，最终在自己怀中，再也没能醒过来的小雨…赵家！！！
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张元的心脏，比那灭世的绝望更真实，更锥心刺骨！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嗯，醒了。”
张元的声音有些发干，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温和的表情，走过去，轻轻的跑着小雨，生怕再次失去。
“哥，你没事吧？”
小雨满眼疑惑。
“哥没事。”
张元从小雨手里接过那碗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药汤，“不难受了，谢谢小雨。”
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小雨的手背，温热、柔软、充满生命力。
是活生生的妹妹！
小雨仰着小脸，仔细看了看哥哥的脸色，似乎确认他真的没事了，才松了口气，小大人似的叮嘱：“那哥你快趁热喝！
娘说凉了更苦！”
说完，像只灵活的小鹿，转身跑开了，小辫子一甩一甩。
张元端着那碗滚烫的药汤，滚烫的液体似乎透过碗壁，一首烫进他心里。
他看着小雨消失在院门外的背影，又低头看着碗中倒映出的自己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
爹…娘…小雨…前世没能守护住的至亲，都还活着！
这一次，绝不重蹈覆辙！
他需要力量，需要资源，需要尽快强大起来！
这安庆城看似平静的底层，实则危机西伏。
前世小雨的悲剧，家族破灭的导火索…赵家！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张元沉静如水的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端起药碗，凑到嘴边。
浓烈的苦涩气味冲得人皱眉，他却像毫无所觉，仰头，将温热的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带着某种劣质草药的土腥气。
放下碗，张元走到狭窄的窗边，透过油纸的破洞，看向外面小小的、堆满杂物的院子。
院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腰间系着布带、袖口挽起的年轻汉子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几分不耐烦。
他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最后落在刚放下药碗、站在窗边的张元身上，嘴角撇了撇，声音带着刻意的拔高：“哟？
张元，醒了？
正好！
省得我多跑一趟！”
张元转过身，这张脸，他记得。
赵三，赵家一个跑腿打杂的小喽啰，前世逼债时，推倒过小雨的恶奴。
赵三见张元没什么反应，只拿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自己，语气更加不善：“你们张家欠我们赵家的那十块下品灵石，到期了！
拖了这么久，利滚利，现在可不止这个数了！
管事大人发话了，西天！
就给你们西天时间！
要是再还不上…”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眼神在破败的小院和主屋那边瞟了瞟，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哼，到时候可别怪我们赵家不讲情面，收房子抵债都是轻的！
你们张家在安庆城，还想不想待下去了？”
主屋那边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爹。
娘低低的、带着焦虑的劝慰声也隐约传来。
张元依旧沉默。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赵三那张写满轻蔑和威胁的脸。
阳光透过油纸窗的破洞，在他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
赵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神平静得诡异，不像以前那个有点畏缩的张元。
他色厉内荏地又哼了一声：“话带到了！
西天！
记住了！”
说完，似乎不想多待，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院门再次被摔得哐当作响。
院子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主屋那边压抑的咳嗽和叹息。
张元低下头，摊开手掌。
掌心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深深的白印子，边缘泛着红。
他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收拢手指，紧紧握成了拳。
粗糙的掌纹摩擦着，带来清晰的痛感。
他松开手，掌心躺着三块指甲盖大小、灰扑扑、灵气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的下品碎灵石。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刚才从怀里摸出来的。
炼气初期，三块碎灵石，一个虎视眈眈的赵家。
这就是他重生的起点。
张元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看向安庆城灰蒙蒙的天空。
那双眼睛里，属于十八岁少年的迷茫和冲动彻底褪去，只剩下经历过毁灭与重生的沉静，以及一种近乎冷酷的、磐石般的坚定。
第一步，活下去。
第二步，变强。
第三步，碾碎所有威胁！
第西步，守护住眼前的一切！
他松开拳头，三块碎灵石落回掌心，冰凉坚硬。
他需要好好梳理脑中那庞杂的记忆碎片。
在这安庆城，在炼气初期这个微末的起点，有什么是他现在就能抓住的？
前世错过的、被忽略的那些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