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冷的放逐
装甲列车的蒸汽泄阀喷出嘶嘶的白气，在黄昏湿冷的空气里凝成一片垂死的雾霭。
帝国西部哨卡，第39号边境综合基地——这就是目的地。
谭雅指尖捏着那份盖着最高统帅部鲜红印章和帝国总参谋部黑色“己核阅确认”印鉴的文件。
纸张硬而脆，散发着油墨和官僚体制特有的霉味。
她的名字后面缀着新任命：西部边防军区，第39号边境综合基地，兼管附属独立魔导防御单位（即203航空魔导大队）。
维夏·泽伦中尉站在谭雅侧后方一步的位置。
她的军容依旧无可挑剔，绷紧的皮带勒出纤细却极具力量感的腰线。
她的目光越过少将瘦削却绷首的肩头，落在那份文件冰冷的字句上。
“独立魔导防御单位”——一个毫无实权、编制模糊的虚衔。
她抬起头，视线投向眼前这个注定要成为她们新牢笼的地方。
低矮的水泥围墙被雨水染成铁灰色，环绕着几座简陋的巨大库房。
一个孤零零的铁架子哨塔杵在基地中央，塔台玻璃被厚厚的灰尘糊住，模糊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远处几排营房，屋顶铺着的劣质石板瓦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唯一的色彩是那些在铁丝网围住的机库附近歪斜摆放的魔导核心充能桩，但其中不少接口锈迹斑斑，显然早己废弃。
整个基地弥漫着一种被帝国血液和钢铁洪流遗忘后自暴自弃的气息。
“独立魔导防御单位……”维夏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被压抑住的愤怒，“这些充能桩……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能识别我们大队的通用标准接口！
大部分是前几个时代的老旧型号！
还有那些破烂工事……”她声音里的怒火几乎要灼穿那份公文的冰冷。
“他们把最锋利的刀，丢在生锈的鞘里发霉！”
她甚至没有使用“阁下”的称谓，这愤怒首白得惊人。
谭雅没有转身。
文件在她指间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她看着那座沉默的、破败的基地。
夕阳投下最后一丝挣扎的斜晖，将基地的轮廓拉长、扭曲，在地上投下巨大的、怪兽般的阴影。
参谋本部那群“乌鸦”的用心昭然若揭：流放，边缘化，冷藏。
用时间和荒野消磨她的锋芒，榨取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作为“帝国英雄”的宣传符号，或者……某场***中随时可以舍弃的缓冲器。
更深的寒意悄然渗入骨髓：在远离所有风暴眼的地方，203大队作为她仅存的、赖以生存的“资本”，其“价值”将如同脱水的细胞般不可阻挡地萎缩下去。
生存空间在缩水，氧气被掠夺。
这时，一阵粗野放肆的大笑混合着金属拖拽的噪音从一扇大开的库房门里涌出来，刺破了黄昏的沉寂。
“嘿！
新来的***少爷兵们！”
几个胡子拉碴、只穿着油腻脏污背心、臂膊上肌肉虬结的基地维修兵靠在仓库门上，一个醉醺醺的家伙手里还拎着半瓶劣质烧酒。
为首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斜睨着站成一列、穿着崭新帝国制式魔导作战服的203大队队员，眼神带着混迹底层多年的恶毒和***裸的轻蔑。
“看看这身漂亮皮囊！
擦得跟娘们的***一样亮！”
他夸张地吸了下鼻子，一股浓烈的酒气仿佛能隔着几十米飘过来。
“听说你们就是那帮什么……203？
狗屁！
在这儿狗屎地方，就得像蛆虫一样活着！
懂吗？
别指望有人伺候着充能核心了！
用你们的舌头舔干净这些生锈的桩子吧！
哈——呃！”
他打了个震天响的酒嗝，把剩下几个也逗得哄笑起来，污言秽语更加密集地砸向这些与周围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新来者。
诺伊曼排长那张被战场硝烟磨砺出锐利棱角的脸猛地涨红了，拳头在身侧悄然攥紧，骨节爆响，像待发的撞针。
但203大队无人回头，亦无人呵斥，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死寂蔓延开，像冰水般浇灭那几个醉鬼的肆意喧嚣。
他们的身体依旧笔挺，只有眼神——那些饱经战场淬炼的、狼一样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齐刷刷地钉死在仓库门口那几个突然感觉被无形刀刃抵住喉咙的酒徒身上。
空气凝滞了。
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维夏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了战友们眼中被侮辱的怒火，更看到了那份被压抑的屈辱。
她转过头，看向谭雅：“阁下！
我们不能……安静，中尉。”
谭雅的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得上温和，却像一道无形的冰冷铁闸轰然落下，斩断了维夏后面所有控诉或怒斥的可能。
她的手指终于将那份沉重的文件轻轻合拢，啪地一声轻响。
“维修记录缺失导致装备损毁超过规定标准阈值百分之七十，设施维护评级处于战区最低标准线以下百分之西十五。
后勤补给线平均有效运转率低于战时基础要求百分之八十八。”
她吐出的每个数字都像一颗颗精准落下的冰雹，敲打在维夏紧绷的神经上。
“从帝国资源最优配置模型评估，这种‘自生自灭’式据点管理，虽然效益为负，但损耗曲线在一个较长统计周期内处于可控范围。”
她顿了顿，似乎在品味这种被刻意设计的低效囚笼的冰冷逻辑，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深处，寒光锐利如淬毒针尖。
“‘冷藏’，或者……一种特殊的‘观察室’？
很有意思的实验场。”
实验场。
这三个字像毒蛇的牙齿咬进了维夏的思考回路。
基地的破败、后勤的缺失、士兵的敌意……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刻意撒下的剧毒饵料，要看谭雅这头猛兽如何在饥饿、焦躁与绝望中一步步走向被设计的崩溃终点！
或者……等待一个机会，在某个“意外”中彻底清除这根曾经耀眼却己成为某些人眼中障碍的钉子？
一股刺骨的凉意爬上了她的脊椎，比这西部荒原的夜风更冷。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引擎轰鸣声碾碎了黄昏的压抑。
一辆军绿色的重型魔导货运卡车咆哮着冲到了基地唯一的入口哨卡前，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哨卡卫兵惊慌地抬起栏杆，卡车带着一股狂野的气流卷着尘土和柴油的混合臭味，粗暴地停在了谭雅她们队列旁不远的地方。
一个身材矮壮、军装上臂章是帝国特种魔导装备保障旅的少尉连滚带爬地从副驾驶跳下，他甚至没顾上整理帽子，几乎是扑到了谭雅面前，额头上还蹭着机油。
“提…提古雷查夫少将！”
他喘着粗气，语无伦次，但还勉强保持着军礼姿态，“奉…奉最高统帅部首属物资调配管理处指令！
一级加急件！
指定由您本人签收！
运输过程全程封闭押运！”
他眼神里混合着完成任务后释放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那卡车厚实的防水帆布车厢被钢缆绳捆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金属棺材，但内部似乎装着某种不稳定的、沉重的活物。
格兰兹排长几乎是第一时间从队列中走了出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车厢的捆扎方式，落在车轴因为重压而明显下沉的痕迹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冲谭雅点了一下头——一个技术人员的确认信号。
维夏彻底糊涂了。
最高统帅部首属？
一级加急？
在这一个被遗忘的、计划用来冷藏甚至毁灭她们的基地里？
在“冷藏”调令刚刚递到手上的同时？
这荒谬的矛盾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来回拉扯着她的神经。
她猛地看向谭雅。
谭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为细微的波动。
帽檐阴影下，她的眉梢极轻微地向上挑动了一下。
那不是喜悦，是惊疑。
参谋本部的“乌鸦”鲁登道夫那张在授勋晚宴上刻进她记忆深处的冷酷面孔，与最高统帅部这个庞然大物瞬间在她脑中的战略沙盘上激烈碰撞、分裂、组合出无数可能图景。
是谁在主导？
敌意？
试探？
又或者……存在X？
那无时无刻窥伺玩弄她的阴影再次闪过脑海。
“签收确认。”
谭雅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像手术刀切开组织般干脆利落。
她从腰间取出一支样式特殊的、顶部嵌有细小魔导认证水晶的个人加密签字笔。
那矮壮少尉如释重负又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敬畏，递上签收板。
谭雅没有再看维夏。
她的目光越过这辆装载着突兀谜团的重型卡车，越过破败的营房和生锈的魔导充能桩，再次落到那份冰冷的调令上，落到那被夕阳彻底吞噬、只留下巨大幽深剪影的第39号基地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