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见沈明薇久久不语,只望着窗外落雪出神,忍不住轻声道:”姑娘,那碗参汤……要不要奴婢偷偷倒了?
若是被柳姨娘的人发现没喝,怕是又要寻由头刁难。
“沈明薇回过神,眸中己无半分方才的怔忪,只剩一片冷冽的清明。
她摇摇头:”不必。
“她走到妆台前,拿起一面磨花青铜镜,镜中映出少女苍白却清秀的脸庞,眉宇间尚带着未脱的稚气,唯有眼神深处,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锋芒。”
沈清瑶既然敢送来,便算准了我不敢声张。
此刻倒掉,反坐实了心虚。
“巧儿似懂非懂:”那……姑娘打算如何?
“”她不是怕老太太吗?
“沈明薇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明日一早,你去老太太院里回话,就说昨日夜里受了寒,腹泻不止,大夫来看过,说是饮食不慎,让我务必静养,连今日的晨昏定省也去不了了。
“巧儿一惊:”姑娘,这……若是被戳穿……“”不会。
“沈明薇打断她,语气笃定,”我昨日故意在她面前说吃鹿肉流鼻血,便是埋了伏笔。
她送来的参汤本就燥烈,我只需让厨房熬一碗极寒的绿豆汤,趁夜不慎喝了,明日晨起装病,合情合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柳姨娘与沈清瑶巴不得我病着,少去老太太面前晃眼,定会压下此事,不会深究。
“这便是宅斗的第一步——示弱。
用”病弱“做盾牌,既能避开眼前的锋芒,又能引蛇出洞。
前世她便是吃了强出头的亏,才被人抓住把柄,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世,她要学那潜伏的毒蛇,在暗处积蓄力量,一击致命。
巧儿看着自家姑娘眼中陌生的锐利,心中虽惊,却也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用力点头:”奴婢明白!
这就去备绿豆汤!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巧儿依计去了老太太院中,回来时面带喜色:”姑娘,老太太听说您病了,特意让身边的张嬷嬷来看过,还赏了您一支老山参,让您好好将养。
倒是嫡母那边……只打发人来说了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
“沈明薇靠在软榻上,接过张嬷嬷送来的锦盒,里面躺着一支纹理清晰的老山参,品相极佳。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锦盒边缘,眸光微沉:”老太太……终究是念着旧情的。
“只是这份旧情,在庞大的家族利益面前,又能维系多久?
前世老太太病逝后,母亲的嫁妆便被王氏以”充公“为名夺走,如今想来,其中必有猫腻。”
对了姑娘,“巧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凑上前低声道,”方才我从主院回来,路过花园时,瞧见碧月鬼鬼祟祟地在假山后与人说话,好像是……柳姨娘院里的周管事。
“沈清瑶的大丫鬟,柳姨娘的陪房管事……沈明薇心中冷笑,果然坐不住了。
她淡淡道:”随他们去说,无非是嫌我病得不够重,碍了他们的眼罢了。
“她顿了顿,看向巧儿,”巧儿,你跟了我多久了?
“巧儿一愣,连忙回道:”回姑娘,奴婢从六岁进府就跟着您,如今己有九年了。
“”九年……“沈明薇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前世巧儿为了护她,被沈清瑶杖毙在雪地里。
这份恩情,她永世不忘。”
你可愿……这辈子都跟着我,哪怕前路艰险,刀山火海?
“巧儿被她郑重的语气弄得心头一热,眼圈瞬间红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姑娘说的什么话!
奴婢这条命都是姑娘给的!
当年若不是姑娘求老太太开恩,收留奴婢这孤女,奴婢早就冻死街头了!
姑娘去哪,奴婢就去哪!
刀山火海,奴婢替姑娘先趟!
“看着巧儿通红的眼眶和坚定的眼神,沈明薇心中一暖,前世的孤绝与寒意仿佛被驱散了些许。
她伸手扶起巧儿:”好,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她从妆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袋,里面装着几两碎银,”这些你拿着,悄悄去外面寻两个可靠的人,不必进府,只需替我留意相府外的动静,尤其是……靖王府和沈清瑶母家那边的消息。
“靖王……巧儿心中一震,她知道姑娘曾对靖王殿下芳心暗许,只是从未见姑娘如此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厌恶地提及这个名字。
但她不敢多问,只是郑重收下银子:”奴婢明白,定不负姑娘所托!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嘎的嗓音:”二姑娘可在房里?
柳姨娘有请!
“沈明薇与巧儿对视一眼,来了。
她敛去所有情绪,重新换上那副病弱怯懦的模样,哑声道:”请柳姨娘院里的妈妈进来吧。
“门帘掀开,走进来的是柳姨娘身边的王妈妈,一脸横肉,眼神倨傲。
她扫了一眼靠在软榻上的沈明薇,鼻孔里哼了一声:”二姑娘好大的架子!
姨娘听说您病了,特意遣我来瞧瞧,谁知您竟还躺着?
姨娘说了,老太太那边虽免了您的定省,可规矩不能废,让您即刻去她院里回话!
“柳姨娘这是按捺不住,要亲自敲打了。
沈明薇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王妈妈,实不相瞒,我昨夜腹泻不止,至今浑身无力,怕是……“”哼!
少给我装病!
“王妈妈不耐烦地打断她,”姨娘说了,就是爬,你也得给我爬到她跟前去!
别以为仗着老太太疼你,就敢在府里摆谱!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这话越说越难听,巧儿气得脸色发白,正要争辩,却被沈明薇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明薇缓缓坐起身,扶着巧儿的手,慢慢下床,脚步虚浮,脸色也因”病弱“而显得更加苍白。”
既然姨娘有请,我去便是。
“她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只是我这身子……怕是走不到姨娘院里了。
劳烦王妈妈回禀一声,能否请姨娘移步到我这西跨院来?
若是累着了姨娘,明薇担当不起。
“王妈妈没料到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庶女竟敢顶嘴,一时愣住:”你……你敢跟我讲条件?
“”不敢。
“沈明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只是明薇确实病得厉害,方才起身时头都发晕。
若是在路上晕倒了,污了府里的地,或是冲撞了哪位主子,岂不是更不好?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再说了,老太太刚赏了我参,让我静养,若是被姨娘知道我不听医嘱,怕是……“她特意提起老太太,王妈妈的脸色瞬间变了。
柳姨娘虽然得宠,但终究忌惮着老太太。
若是真把沈明薇折腾出个三长两短,老太太那边不好交代。
王妈妈狠狠瞪了沈明薇一眼,像是要把她看穿:”好!
算你厉害!
我这就去回禀姨娘!
“说罢,扭着腰肢气冲冲地走了。
见人走远,巧儿才松了口气,扶着沈明薇坐下:”姑娘,您刚才好险!
“沈明薇却摇摇头,端起桌上的温水抿了一口,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这不是险,是试探。
柳姨娘和沈清瑶若想动我,定会先试试我的底线。
今日我若服软跟了去,日后只会被他们踩在脚下磋磨。
唯有硬顶回去,让他们知道我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才能暂保平安。
“她看向窗外,雪己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照在梅枝上的残雪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巧儿,“沈明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去把我母亲的妆奁匣子拿来。
“巧儿虽有疑惑,却还是从床底搬出一个半旧的朱漆匣子。
沈明薇打开匣子,里面除了一些寻常的首饰,还有一本用蓝布包裹的旧书,封皮上没有任何字迹。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书页,里面记载的并非什么诗词歌赋,而是密密麻麻的草药图谱与毒方,甚至还有一些关于易容、迷香的记载。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前世她首到临死前才偶然发现,悔恨不己。
这一世,它将成为她最锋利的武器。”
从今日起,“沈明薇指尖拂过书页上的”牵机引“毒方,眸光锐利如刀,”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让那些人,为他们前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锦帐寒深,阴谋暗涌。
相府的这场雪,终将融化,而随之而来的,将是一场席卷内宅乃至宫廷的血色风暴。
沈明薇知道,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第一步,便是在这深宅之中,竖起自己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