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螺旋状的刀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拦不住墙内飘来的麻将声。
他攥着皱巴巴的调令,警服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从省警官学院的优等生,到被"发配"到这座偏远重刑犯监狱,只用了一封匿名举报信的时间。
"新来的?
"传达室探出个脑袋,是个谢顶的老狱警,胸牌上写着"孙建国"。
他瞥了眼陈默手里的调令,嘴角撇了撇,"赵队在里头等着呢,进去吧,三道门都没锁。
"陈默愣住了。
《监狱管理规范》里明明白白写着,出入监区必须三道门联动闭锁,这是铁律。
但当他推开第一道铁门时,果然没听见锁芯转动的声响,第二道、第三道亦是如此,仿佛这三道号称"死亡防线"的屏障,不过是摆设。
办公楼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烟草和茶叶的味道。
302办公室门虚掩着,传来爽朗的笑声。
陈默敲了敲门,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抬起头,肚子把衬衫纽扣崩得发亮,正是副监狱长赵立东。
"小陈来了?
坐。
"赵立东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桌上的紫砂杯冒着热气,"知道你委屈,不过年轻人嘛,多历练历练总是好的。
"他没提举报信的事,仿佛那只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三监区缺个管教,你就先去那儿,跟着老王学。
"陈默还没来得及回话,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囚服的光头男人大摇大摆走进来,往桌上扔了个黑色塑料袋:"赵队,刚到的硬货,尝尝。
"袋子里滚出几包包装精美的牛肉干,是市面上最贵的那种。
赵立东眉开眼笑:"强子有心了。
你那批建材的事,我己经跟后勤科打过招呼,按最高标准验收。
"被称作强子的犯人咧嘴笑时,露出一颗金牙:"还是赵队办事敞亮。
对了,我弟那工程队想接监狱外墙翻新的活儿,您看......""小事。
"赵立东挥挥手,"让老王带你去财务科预支点工程款,别委屈了弟兄们。
"陈默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裤缝。
他在学院时见过强子的卷宗——故意伤害致死,数罪并罚判了无期,此刻却像个来访的老板,和监狱领导讨价还价。
强子走时拍了拍陈默的肩膀,力道不轻:"新来的警官?
以后多关照。
"他手腕上戴着块劳力士,表盘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等门关上,赵立东才慢悠悠地说:"强子是个人才,以前在道上呼风唤雨,现在收敛多了。
在这里,能用的人就得用,懂吗?
"他递给陈默一串钥匙,"三监区的,自己去领被褥。
"三监区的值班室在监舍楼底层。
陈默推开门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狱警正趴在桌上打盹,桌上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旁边堆着半盒"中华"。
听见动静,老狱警抬起头,正是赵立东说的老王。
"你就是小陈?
"老王打了个哈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箱水果搬到307去。
"墙角堆着个纸箱,印着"智利车厘子"的字样。
"王哥,这是......""黄总的。
"老王指了指监舍方向,"307住的是黄志国,以前搞房地产的,去年给监狱捐了个图书室。
他闺女今天来看他,带了点水果,分咱们一箱。
"陈默跟着老王穿过监舍走廊时,感觉像在逛农贸市场。
几个犯人围坐在活动室打扑克,桌上摆着现金;有人靠在窗边用智能手机打电话,嗓门洪亮:"张总,那批钢材下周务必送到......"最让他心惊的是,一个穿囚服的中年男人正给狱警递烟,那狱警接过烟,熟练地帮对方点上。
"别大惊小怪的。
"老王看出了他的异样,"黄总那手机是特批的,他公司几百号人等着吃饭呢;打扑克带点彩头,是为了稳定情绪;递烟嘛,人情往来。
"他压低声音,"在这里,规矩是给那些没本事的人定的。
"307牢房的门没锁。
黄志国正坐在沙发上喝茶,房间里摆着饮水机和空调,比陈默的宿舍还像样。
看见他们进来,黄志国立刻站起来,脸上堆着笑:"王哥来了?
这位就是新来的陈警官吧?
年轻有为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两条"和天下","一点心意,陈警官别嫌弃。
"陈默吓得后退一步。
《监狱法》明确规定,严禁任何人向监管人员行贿,哪怕是一支烟。
但老王己经接过烟塞进怀里,拍了拍黄志国的肩膀:"黄总客气了,有事吱声。
"走出307时,陈默听见黄志国在打电话:"赵队,那批设备的款我己经打过去了......对,让小陈多照顾点?
放心,我懂。
"当晚陈默值夜班,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一点,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他透过门上的观察窗,看见赵立东陪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进监区,两人有说有笑,像在逛自家花园。
那男人走到强子的牢房门口,强子早己等在那里,隔着铁栏和男人握手,递出一个厚厚的信封。
"强子他弟想接城东的市政工程,得赵队帮忙打招呼。
"老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嘴里叼着烟,"那工程利润上亿,强子拿三成,赵队拿两成,剩下的......""这是犯罪!
"陈默的声音在发抖。
老王吐了个烟圈:"犯罪?
在这里,这叫资源整合。
你以为监狱的财政拨款够翻新外墙?
够盖图书室?
小陈,水至清则无鱼。
"他指了指陈默口袋里的调令,"你那举报信的事,赵队能压下来,也能再掀起来。
你母亲的病,妹妹的学杂费,想清楚。
"陈默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母亲的尿毒症每周要透析三次,妹妹明年高考,学费还没着落。
举报信让他从刑侦队的预备役变成了监狱管教,他输不起了。
凌晨三点,强子的牢房突然传来争吵声。
陈默冲过去,看见强子正揪着一个年轻犯人的头发往墙上撞,旁边的狱警假装没看见,低头刷着手机。
"住手!
"陈默吼了一声,冲进去拉开强子。
强子甩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新来的,懂不懂规矩?
这小子偷我烟,按道上的规矩,得卸他一根手指。
""这里是监狱,不是你的地盘!
"陈默掏出电棍,虽然没打开电源,但气势十足。
就在这时,赵立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回事?
"强子立刻换上笑脸:"赵队,误会,我跟这小兄弟闹着玩呢。
"赵立东看了眼地上的年轻犯人,又看了看陈默,脸色沉了下来:"小陈,刚来就别太较真。
强子是模范服刑人员,不会乱来的。
"他挥挥手,"把人带回去,这事到此为止。
"年轻犯人被拖走时,绝望地看了陈默一眼。
那眼神像根针,狠狠扎在陈默心上。
他站在原地,看着强子和赵立东勾肩搭背走进值班室,听着里面传来开酒瓶的声音,突然觉得这监狱的铁丝网,从来不是用来关押犯人的。
天亮时,陈默在洗漱间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眼里布满血丝。
他摸出藏在枕下的警官证,照片上的自己穿着警服,眼神清澈,胸前的警号闪着光。
走廊里,老王哼着小曲走过,手里提着黄志国送的车厘子,要去给赵立东送早餐。
陈默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场战争开始了,对手不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而是这监狱里看不见的潜规则,是自己心里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