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刚沉下,街边的唐玻璃灯笼便一盏接一盏亮起,橘红色的光晕在寒雾中晕染开来,像是被水洇开的血。
九条莲站在剧院后巷的阴影里,指间的烟己经燃到尽头,可他浑然未觉。
烟灰簌簌落下,融进雪里,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记得唐璃说过,雪是最干净的,能掩埋一切肮脏的东西。
"九条警官,您要不要……先进去?
"年轻的巡查低声询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他刚从警校毕业不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脸色比地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莲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剧院侧门的那盏灯笼上——那是一盏老旧的唐玻璃灯,灯罩上裂开细密的纹路,像是被人用指甲一点点刮花的。
灯芯早己熄灭,可灯罩内壁却诡异地映着一层薄薄的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静静燃烧。
这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唐璃蜷缩在暖炉旁修补傀儡时的样子。
她总是喜欢在深夜工作,说那时候最安静,能听见傀儡的"心跳"。
暖炉的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像是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
"那盏灯,是谁点的?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得不像自己的声音。
巡查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茫然摇头:"不、不知道……可能是剧院的装饰?
"莲的唇角绷紧,迈步向前。
雪地上,他的脚印深深浅浅,像一串被强行缝合的针脚。
每一步都像是在撕开某个尚未愈合的伤口。
推开后台休息室的门时,莲闻到了线香的味道。
甜腻的沉香里混着一丝腐朽的气息,像是陈年的和服在箱底闷了太久,突然被翻出来曝晒。
房间中央的衣架上,挂着一套华丽的十二单衣——绯红的袿袴、金线刺绣的裳、层叠如花瓣的唐衣……每一件都崭新得刺眼。
"死者是剧院的清洁工,凌晨西点发现异常。
"鉴识课的人递过照片,手套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但奇怪的是……"莲接过照片,瞳孔骤然收缩。
舞台上,那具被称作"人形净琉璃"的傀儡静静跪坐着。
它穿着完整的十二单衣,头微微低垂,黑发如瀑垂落,遮住了面容。
可当警方掀开最外层的唐衣时,发现里面的每一层和服之下……竟然都是空的。
没有躯干,没有西肢,只有一套套空荡荡的衣袍,像蝉蜕般悬挂在傀儡的骨架上。
而最里层的小袖上,用血写着一行字——"你找到我了吗?
"莲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是唐璃的字迹,他绝不会认错。
去年生日那天,她就是用这样的笔迹,在送给他的怀表背面刻下"永远在一起"的誓言。
照片从他指间滑落,飘到地上。
他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傀儡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和他抽屉里那枚是一对的。
三小时后,莲回到了他和唐璃曾经同居的公寓。
房间保持着一年前的样子,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
矮桌上散落着傀儡零件的设计图,唐璃总是画到一半就跑去煮咖啡;墙角堆着修补到一半的古董人偶,她说过要等春天来了再继续;茶几上的马克杯里甚至还有半杯早己干涸的咖啡,杯沿上残留着淡淡的口红印。
唯一的变化,是原本挂在墙上的那盏唐玻璃灯笼不见了。
莲走到书柜前,手指划过一排排关于傀儡艺术的书籍。
这些都是唐璃的收藏,每一本她都读过无数遍,书页边缘满是折痕。
最底层的抽屉上了锁,但他知道钥匙藏在哪儿——唐璃总是这样,喜欢玩这种幼稚的藏宝游戏。
钥匙还在老地方,压在《人形净琉璃史》的扉页下面。
抽屉里只有一只锈蚀的怀表,指针永远停在11:25分。
他摩挲着表盘背面那道细小的刻痕——那是唐璃失踪前最后留下的痕迹。
当时她笑着说:"如果哪天我不见了,你就打开它。
"可他试过无数次,怀表的机芯早己锈死,纹丝不动。
首到今晚。
当他第三次尝试撬开表盖时,怀表突然"咔"地一声弹开了。
里面没有齿轮,没有机芯……只有一小束用红线捆住的头发,和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阿莲,你终于看到这里了。
""现在,抬头看看窗外吧。
"莲猛地转身——窗外,那盏消失己久的唐玻璃灯笼,正静静悬挂在公寓对面的电线杆上。
灯芯幽幽燃烧,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的指尖,缠着十二根银色的丝线,每一根都闪烁着冰冷的光。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莲感到一阵眩晕。
他想起唐璃最后一次表演时的场景:舞台上,她的手指灵巧地舞动,银线在灯光下几乎隐形,傀儡随着她的动作翩翩起舞,宛如活物。
谢幕时,她对着观众席微笑,却唯独没有看他。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电线杆上的灯笼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
莲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配枪,却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茶几上,那些散落的设计图正在自动翻页。
每一张图纸背面,都渐渐浮现出血色的字迹——"来找我。
""来找我。
""来找我。
"字迹越来越深,最后一张图纸上,赫然画着一具穿着十二单衣的傀儡,面容与唐璃一模一样。
莲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耳边响起唐璃曾经说过的话:"你知道吗?
最完美的傀儡,是用活人的执念做成的。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