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故人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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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兆山老村长那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神茶树下的人群中炸开了锅:“下面——!

开——始——选——茶——姑——娘——娘——喽——!”

这声呼喊,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神秘咒力,穿透了袅袅香烟和尚未散尽的群情激愤。

男人们如同退潮般向两侧闪开,让出一片空地。

空地中央,是所有茶姑村待嫁的姑娘们。

她们的脸庞,在香烟缭绕中泛着年轻的红晕,眼睛亮得如同林间受惊的小鹿,又燃烧着某种近乎献祭般的狂热。

这个可以让自己大出风头,寻个好婆家的机会,姑娘们己经日思夜盼了三百六十个日夜,此刻,她们抛开羞涩,不再矜持,像一群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彩蝶,呼啦啦地涌向神茶树那粗壮如龙蟠的树干下,然后,齐刷刷地仰起了脖子。

几百双眼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带着一种混合了虔诚、期盼和莫名焦灼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高耸入云、浓荫蔽日的树冠顶端。

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肥厚油绿的叶片,洒下破碎的金斑,落在姑娘们仰起的脸上,也落在树下铺满苔痕和落叶的青石圆坛上。

空气骤然凝固了,连那不绝于耳的沙沙叶响也似乎屏住了呼吸。

只有香烛燃烧的噼啪微响,和人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巨大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种原始而浓烈的气息——泥土、汗水、少女体香和檀香的混合体——在人群中弥漫、发酵。

风,是这场神谕的唯一信使。

一阵山风,不知从哪个谷坳里盘旋而来,带着林间的凉意和草木的清气,莽撞地撞进了神茶树的怀抱。

枝叶如同被无形的手搅动,哗啦啦一阵剧烈的骚动。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姑娘们的眼神更加炽热,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自己融入那风中,融入那树影里。

终于!

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在风的指尖拨弄下,从那神茶树的最高枝头上,一片叶子——一片边缘微卷、脉络清晰、饱吸了千年日月精华、浸润着山海灵气的深绿色叶片——脱离了母体的依恋,开始了它宿命般的飘落。

飘飘悠悠,忽左忽右,像一只迷失了方向的翠色蝴蝶,又像一个被命运抛掷的微小魂魄。

它在空中打着旋,牵动着树下每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姑娘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它,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仿佛那飘落的不是一片叶子,而是决定她们一生荣辱、甚至生死的符咒。

谁被它选中,谁就将成为这一年茶姑娘娘的“化身”,成为人神沟通的媒介,成为这古老山村短暂的神祇,沐浴无上荣光,也承受无形的重压。

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会成为一生中最为值得炫耀的高光时刻。

丁雪青站在人群中,月白的衣衫在深色背景里如同一泓清泉。

她仰着头,细长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清亮的眸子紧紧锁住那片盘旋下坠的叶子。

她的脸上褪去了平日的冷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神贯注的紧张,细密的汗珠从光洁的额角渗出。

说来也怪,那片叶子,打着旋,仿佛被她的目光吸引,正不偏不倚地朝着她的方向飘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清叶脉中流淌的墨绿汁液。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那片承载着无数期盼与神意的绿叶,带着风的余温和树的叹息,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丁雪青的肩头,粘在了她那月白色的斜襟学生衫上,像一枚天然的翡翠胸针,熠熠闪光,神异非常。

一瞬间的死寂。

随即,巨大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茶姑娘娘!

茶姑娘娘!

是丁小姐!

是雪青!”

“娘娘显灵了!

选中了丁小姐!”

欢呼声、惊叹声、羡慕的议论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丁雪青低下头,看着肩头那片温润的绿叶,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一抹极纯粹、极甜美的笑容如同初绽的茶花,在她清丽的脸上荡漾开来。

那笑容里,有少女的羞涩,有被神灵眷顾的欣喜,还有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血脉深处被唤醒的庄严。

不远处的丁仁里老爷,目睹此景,脸上那因方才慷慨陈词而绷紧的线条瞬间舒展开来,化作无比自豪与欣慰的笑容,那是一种家族荣光与神恩浩荡交织的满足感。

他身旁的管家韩来福,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双手下意识地搓着,眼中闪烁着与有荣焉的喜悦泪光,仿佛当选的不是小姐,而是他自己。

这个韩来福刚刚接替生病的父亲成为丁府大管家,他比丁雪青大两岁,从小就是这位丁家大小姐的跟屁虫和护花使者。

“今年的茶姑娘娘真真漂亮啊!

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似的!”

“可不是嘛!

你瞧那身段,那眉眼,啧啧,连神茶树都偏爱她!”

“这是哪家的千金?

这般气度?”

“嗐!

连这都不知道?

丁仁里老爷的独苗掌上明珠啊!”

“哦——!

就是那个在省城念大学堂的才女?

怪不得!

真是越发出落得水灵了,丁老爷好大的福分,祖宗坟头冒青烟喽!”

两个中年妇人挤在人群边缘,压低了声音,却又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叽叽喳喳,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艳羡与赞叹。

她们的话语,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人群中漾开一圈圈认同的涟漪。

村庄外,那片吞噬了日军行踪的浓密枝叶深处。

春山绿手中的望远镜,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从他眼前跌落,悬在胸前剧烈地晃荡。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如同被瞬间抽走了魂魄,清隽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苍白。

镜片后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死死锁定在神树下那个被众人簇拥、肩头粘着绿叶、笑容清甜如泉的月白身影上。

他嘴唇翕动,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梦呓般的低语:“雪青……怎么会是她……?

怎么会……在这里……”这声低语,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岗村野田全神贯注的窥视氛围。

他敏锐地捕捉到身边翻译官瞬间的失态,缓缓放下自己手中的望远镜,那张清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射出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转向春山绿,带着一种解剖标本般的审视:“你说什么?”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

春山绿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向岗村野田那洞穿人心的目光,喉咙干涩得如同塞满了沙砾,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老师……刚才……被神树选中……成为今年茶姑娘娘的……是我的同学……西南联大时的同学……丁雪青。”

“丁雪青”三个字,他说得极重,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丁雪青?”

岗村野田的眉头极其细微地挑动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

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春山绿痛苦、挣扎、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脸上反复切割,仿佛要从中剥离出所有的秘密。

片刻的沉默后,他嘴角勾起一个了然而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师生情谊,只有***裸的掌控与洞悉:“哦?

原来……就是她?

丁仁里的女儿?”

他的声音拖长了,带着一种残酷的玩味,“让你不惜拒绝我的美智子,放弃帝国为你铺就的坦途,执意要回到这片……你所谓的故土?

那个‘丁雪青’?”

春山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那名字和随之涌起的回忆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伤了他的神经。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再睁开眼时,眼底那片痛苦的光,如同被碾碎的星辰,支离破碎。

就在这时,鬼子小队长野川少尉如同一道无声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岗村野田身侧,动作精准得像上了发条的机器。

他压低声音,带着野兽即将扑食前的兴奋与嗜血:“司令阁下!

村子己完全包围!

铁桶一般!

请示,是否立即行动?

扫清障碍!”

“扫清障碍”西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带着对生命彻底的漠视。

岗村野田的目光,却依旧盯着远处茶姑祠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舍,看到了那个正在更衣的倩影。

他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动作优雅得像在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不,野川君。”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与他眼中骤然凝聚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幽光形成骇人的对比,“不必着急。

好戏……这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春山绿,嘴角那抹怪异的笑容更深了,如同用刀刻上去的一般。

“我也想看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期待,“看看这位被神树选中的、换装后的‘茶姑娘娘’,究竟能美到何种惊心动魄的地步。

这……难道不是一场值得等待的‘神圣’仪式吗?”

他将“神圣”二字咬得格外重,充满了亵渎的意味。

这笑容,这语调,让一旁的春山绿如坠冰窟,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疯狂上窜,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

一种混合着恐惧、不祥预感以及对丁雪青命运深切担忧的复杂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岗村野田那看似平静的话语下,到底翻涌着怎样黑暗而残忍的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