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有人把鼓塞进耳蜗,低频震动沿着牙根往脑子里钻——咚、咚、咚,每一下都拖出幽蓝的尾音。
右臂的蚀纹因此泛起细碎光屑,冰裂的纹路比昨晚又向肩膀爬了半指宽,像偷偷生长的霜。
他动了动指尖,皮肤掠过空气,立刻嗅到消毒水里的桂花香:0.02 ppm,甜得发腻,甚至能尝出送花人藏在花瓣里的那点紧张——像盐粒撒在伤口上。
体温计亮着 34℃,可蚀纹中心的狼瞳印记忽然眨了一下。
热意瞬间炸到 42℃,整条手臂蒸出极淡的蓝雾,像雪地里呼出的第一口白气,疼得他蜷起背——针扎、冰裂、火烤,三种痛叠在一起,却被他咬进后槽牙。
因为他的母亲,银月就卧在他床边,耳朵贴着他的膝盖,呼吸带着狼群特有的腥暖。
姜凡伸手去摸她腹部的绷带,心里那股钝痛立刻翻过生理阈值,盖过了手臂的万针齐刺。
窗外,青岚高墙的晨钟声远远荡过来。
鼓点停了。
但幽蓝的尾音却还留在血液里,提醒他:霜还在长,鼓还在敲,而墙内的风闻起来像桂花——也像家。
姜凡把鼻尖埋进银月的鬃毛里,深深吸了一口。
血腥、碘伏、还有一点点狼的体温——这些味道比钟声更让他安心。
他嗓子发干,像荒原午后的风滚草,滚动半天只滚出两个沙哑的音:“没……事。”
银月耳朵抖了抖,听懂似的舔他掌心。
那动作牵到伤口,姜凡“嘶”地往后缩,蚀纹立刻亮出细碎的蓝火。
门口传来脚步,轻得像猫。
“疼吗?”
声音软得和荒原的沙砾完全相反。
穿月白短褂的护士蹲下来,把一杯温热的甜奶递到他面前。
姜凡没接,只盯着奶面晃动的波纹——那里面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乱发、狼一样的眼睛,还有一条正在爬行的蓝光。
护士不催,把杯子放在床头,掰开他的右手,在掌心里写了个“喝”字。
指尖的温度让姜凡想起银月舔过的感觉。
他低头,一口闷掉,甜得舌根发麻。
走廊的广播开始报时,字正腔圆,他却只抓住几个词:“……下午……体检……”体检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蚀纹在继续长,像荒原里赶不走的沙暴。
护士走后,门没关严。
姜凡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银月想跟,被他用手指点了点鼻尖——“留。”
狼低低呜了一声,卧回毯子。
走廊尽头是玻璃墙。
墙外,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晨练。
他们穿着统一的白衣,动作整齐得像迁徙的鸟群。
姜凡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呼出的热气化出一片雾。
一个扎脏辫的女孩回头,对他咧嘴笑,无声地比了个“嗨”。
姜凡喉咙动了动,发不出声音,只抬了抬手——蚀纹在晨光里闪了一下。
女孩眼睛一亮,像看见新奇的玩具。
“姜凡?”
背后有人叫他。
他回头,看见林守一。
老人今天没穿长袍,只套了件灰布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旧伤疤。
“走走?”
老人用荒原的手势比划,像在问“去不去”。
姜凡点头。
电梯上升时很安静,只有心跳在耳膜里打鼓。
门一开,风猛地灌进来——他们站在城墙顶端。
脚下是万丈光栅,头顶是更高更亮的晨空。
林守一递给他一枚小小的铜铃,铃舌是逆熵晶矿做的。
“给银月。”
老人指了指塔下,“挂在脖子上,她就不会再疼。”
姜凡把铜铃攥在手心,金属冰凉,却让他手心发烫。
他想道谢,却只挤出两个生硬的字:“谢……”林守一笑,像荒原尽头的远火:“不用说。
墙内的人,也学狼,用做的。”
远处,晨练的孩子们排成一列,开始对着空气挥拳。
每一次出拳,城墙的光栅就亮起一道波纹,像水纹荡开。
姜凡看着,忽然觉得喉咙不再那么紧。
他深吸一口气,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右拳挥出去——蚀纹炸出一片蓝光,光栅回应似的亮起更大的圆环。
风把他的乱发吹得猎猎作响。
少年第一次咧开嘴,露出小兽般的笑。
他不会说“早安”,也不会说“谢谢”。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荒原的风和墙内的风,开始往同一个方向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