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盯着电脑屏幕上修改到第七版的方案,胃里的咖啡酸正顺着食道往上爬。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时,他以为是外卖到了,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
“是……林默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像被水泡过的旧棉絮。
林默皱眉:“哪位?”
“我是你三大爷啊,青瓦村的……你爷爷,林修竹,没了。”
“嗡”的一声,林默的耳朵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
他有多久没听过“爷爷”这两个字了?
五年?
还是十年?
记忆里,这个词总是和父母的争吵绑在一起。
母亲说“你爷爷是个疯子”,父亲摔门而去,留下满地的瓷片和他缩在沙发角落的影子。
“什么时候的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生了锈的合页。
“前天夜里走的,很安详……村里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接。”
三大爷顿了顿,“按规矩,长孙得出殡摔盆,你……能回来不?”
林默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
青瓦村,那个地图上得放大三次才能找到的地方,像一枚生锈的钉子,钉在他记忆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他只在五岁那年去过一次,印象里只有连绵的雨、爬满青苔的青瓦,和一个坐在门槛上抽烟的老头——他的爷爷,林修竹。
老头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件失而复得又无关紧要的旧物。
“我……” 林默想说“没时间”,策划案明天就要交,甲方的总监在群里催了三次。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订最早的高铁票。”
挂了电话,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一片惨白。
他点开搜索引擎,输入“青瓦村”,跳出的词条大多带着“温泉度假村生态旅游”的标签,配图里的青瓦屋刷着崭新的白墙,和记忆里那个潮湿、沉默的村庄判若两地。
手机又响了,是苏晚。
“还在加班?”
苏晚的声音带着笑意,像温水漫过干涸的河床。
林默闭了闭眼,把“爷爷去世”西个字咽下去,换成:“明天可能要请个假,回趟老家。”
“青瓦村?”
苏晚的语气顿了一下,“是因为……你爷爷?”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苏晚是学历史的,总说“记忆是有重量的”,不像他,总想把过去连根拔起。
“需要我陪你吗?”
她问。
“不用,” 林默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就几天,处理完就回来。”
“林默,” 苏晚的声音沉下来,“有些事,躲不掉的。
你爷爷……别说了。”
林默打断她,“我只是回去办手续,卖掉那栋老房子,从此和那里再没关系。”
挂了电话,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
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林默打开抽屉,最里面压着一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是个铜铃,铃身刻着模糊的草药图案——五岁那年,爷爷塞给他的,说“挂在床头,能睡得香”。
母亲当晚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是他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捡回来的。
他捏着铜铃晃了晃,“叮铃”一声,清脆得像青瓦村的雨打在屋檐上。
手机屏幕亮着,三大爷发来的讣告里写着:“兹有本村林修竹老先生,享年八十二岁,于癸卯年七月十二日寅时寿终正寝,定于七月十六日出殡……”林默关掉屏幕,把铜铃放回抽屉。
明天,他要回那个叫青瓦村的地方,见那个他只记得一个模糊背影的爷爷,最后一面。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不得不走的流程,却没料到,那栋爬满藤蔓的老宅里,有一箱尘封了半个世纪的手稿,正等着他拆开。
而那些写在泛黄纸页上的字,会像青瓦村的根,缠上他的脚踝,再也挣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