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旧青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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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铁穿过晨雾时,林默靠着车窗打了个盹。

梦里全是青瓦——层层叠叠的灰黑色瓦片,像被雨水泡胀的鱼鳞,压在低矮的屋檐上,缝隙里钻出几丛枯黄的瓦松。

他五岁那年在青瓦村住了半个月,天天下雨,裤脚永远是湿的,爷爷的老宅里弥漫着一股草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呛得他夜夜咳嗽。

“青瓦镇到了——” 广播里的女声把他拽回现实。

出了高铁站,转乘去青瓦村的中巴车,路越走越窄。

柏油路渐渐变成水泥路,最后成了坑洼的土路,车窗外的景象也跟着变:成片的稻田被圈起来,竖起“温泉度假小镇”的广告牌,新建的楼房刷着刺眼的白漆,挤在黛色的山坳里,像一块没拼好的拼图。

“后生,回青瓦村?”

司机是个红脸膛的中年人,透过后视镜打量他,“是老林家的孙子吧?

你爷爷的事,村里都传开了。”

林默“嗯”了一声,没多问。

“唉,林草药师这辈子,活得跟谜似的。”

司机咂咂嘴,“年轻时救过不少人,后来又像躲债似的躲着村民,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陈家的望小子,早就盯着他那栋老宅了。”

陈家?

林默想起三大爷在电话里提过,“陈家现在是村里的首富,度假村就是他们开的”。

中巴车在村口停下。

林默拎着行李箱下车,脚刚踩上青石板路,就被一阵消毒水味呛得皱眉——不是医院的味道,是那种廉价清洁剂混合着硫磺的气息,顺着风从村东头飘过来。

他抬眼望去,成片的青瓦屋挤在西边的坡上,墙皮斑驳,木门朽坏;而东边的平地上,几栋贴着瓷砖的三层小楼连成片,挂着“青瓦温泉酒店”的招牌,停车场里停着几辆外地牌照的轿车。

像一条无形的线,把村子劈成了两半。

“林默?”

一个穿白色 Polo 衫的男人快步走过来,脸上堆着过分热情的笑,“我是陈望,你三大爷让我来接你。”

林默打量他:三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块看起来不便宜的表,说话时带着城里人的口音,却刻意夹杂着几个方言词,显得有些生硬。

“麻烦了。”

林默点点头,语气平淡。

“跟我客气啥。”

陈望伸手想帮他拎箱子,被林默侧身避开,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老爷子的事,你别太伤心。

村里都安排好了,就等你回来。”

他引着林默往坡上走,路过一栋青瓦屋时,指着紧闭的木门说,“这就是你家老宅,暂时锁着,等出殡后再收拾。”

林默瞥了一眼:院墙是用碎石垒的,墙头爬满了拉拉秧,一扇木窗的纸糊层破了个洞,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窗棂。

和记忆里相比,更破了,却也更……安静。

“你爷爷走的那天夜里,我还来看过他。”

陈望边走边说,“他坐在门槛上抽烟,说‘望小子,这青瓦村的泉水,比你那温泉值钱’,我当时还笑他老糊涂了……” 他忽然顿住,转头看林默,“对了,老爷子有没有跟你提过,想把老宅卖给我?

我打算把这一片都改成‘民俗体验区’,保准比现在荒着强。”

林默的心沉了沉。

爷爷去世不到三天,陈望就急着提“买老宅”,未免太迫切了。

“没提过。”

他冷声道,“老宅是爷爷的东西,现在该我处理,暂时不考虑卖。”

陈望的笑容淡了些,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又堆起笑:“也是,先办正事,先办正事。”

走到村委会门口,三大爷正蹲在石阶上抽旱烟,见他们过来,赶紧掐了烟站起来:“默儿来了?

快进去歇歇,早饭给你留着呢。”

他看了陈望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望小子,多谢你跑一趟。”

“应该的。”

陈望拍了拍林默的肩膀,“我先回度假村了,有事随时叫我,电话给你存上了。”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三大爷望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狐狸尾巴藏不住。”

又转向林默,压低声音,“他惦记你家老宅不是一天两天了,说是要搞开发,我看是想拆了盖温泉池——你爷爷生前最恨这个,说‘泉眼动不得’。”

林默想起司机的话,又想起陈望刚才的眼神,心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

他跟着三大爷进了村委会,屋里己经坐了几个老人,见他进来,都停下话头,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这就是老林家的长孙?

长这么高了。”

“跟他爸年轻时一个模子,就是瘦了点。”

“唉,老爷子走得突然,连句遗言都没留……”议论声里,有惋惜,有探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林默找了个角落坐下,三大爷给他端来一碗热粥,粥里飘着几片他不认识的野菜。

“这是你爷爷种的马齿苋,他说夏天吃了败火。”

三大爷叹了口气,“他这辈子,就守着那几亩药田和一栋老宅,脾气倔得像石头,谁的面子都不给。

前几年陈老根想租他的地开农家乐,被他拿药锄赶了出来。”

林默舀了一勺粥,野菜的涩味刺得舌尖发麻。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我爷爷……是怎么去世的?”

三大爷的动作顿了顿:“说是夜里起夜,摔在了堂屋门槛上,第二天早上才被送饭的村妇发现……人老了,骨头脆。”

他避开林默的目光,看向窗外,“不过他走得还算平静,脸上没什么痛苦。”

窗外,一只灰雀落在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

林默望着老宅的方向,那栋被青瓦覆盖的屋子,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蹲在坡上,藏着满肚子的话,却不肯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