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强撑着身体最后一点力气,将那部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手机丢在皱巴巴的格子床单上。
屏幕还亮着,那条鲜红的、带着三个感叹号的催更通知,像一只充满恶意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冷冷地注视着他。
身体的控制权交接带来的剧烈消耗,如同抽干了最后一滴油的引擎。
之前被强行压下的所有负面状态——肋下的闷痛、手腕膝盖的刺痛、胃里的灼烧、喉咙的干裂——此刻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以十倍百倍的凶猛姿态反扑回来!
尤其是胃部,那点冷馒头渣滓早己被翻腾的胃酸吞噬殆尽,此刻只剩下空荡荡的、被酸液反复灼烧的剧痛,一阵阵痉挛抽搐着,牵扯着整个腹腔都跟着绞痛。
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烧红的炭块。
更糟糕的是,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正从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酸痛的骨缝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迅速汇聚,然后蛮横地冲上头顶!
嗡——强烈的眩晕感如同铁锤,狠狠砸在苏醒的意识上!
眼前的一切——斑驳脱落的墙皮、歪倒的矿泉水瓶、床单上洗不掉的污渍——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扭曲!
视野边缘泛起大片大片闪烁的黑斑,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
糟了……发烧了……这个念头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带着冰冷的重量砸进他混乱的脑海。
这具身体本就营养不良、虚弱不堪,加上放学路上的惊吓、小巷里的搏斗、情绪的剧烈起伏、精神的巨大消耗,还有此刻深秋夜里的冰冷地板……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终于彻底击垮了这具残破躯壳脆弱的防线。
热!
难以忍受的燥热!
仿佛被扔进了巨大的蒸笼,滚烫的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咆哮,灼烧着每一寸皮肤。
可偏偏体表又在不受控制地打着寒颤,一阵阵冰冷的战栗从脊椎骨窜起,蔓延到西肢百骸。
冰火两重天的极致折磨,让他控制不住地蜷缩起身体,牙齿咯咯作响。
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缓解那令人发疯的干渴,动作却牵扯到肋下,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几乎窒息!
“水……” 一个沙哑破碎的单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她)干裂的嘴唇间挤出来。
这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渴求。
苏醒的意识在滚烫的熔岩和冰冷的深渊之间沉浮。
他挣扎着,试图集中一点精神。
水……床边那个搪瓷杯……里面应该有水……夏小希昨晚烧开晾凉的……他强忍着天旋地转的眩晕和全身肌肉的***,极其艰难地侧过身,手臂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酸痛和恶心感。
指尖颤抖着,摸索着伸向床头那个破旧的木箱。
近了……更近了……指尖终于触碰到搪瓷杯冰凉的杯壁。
就在他试图抓住杯柄,将它拖过来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眩晕如同海啸般袭来!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景象瞬间消失,只剩下无边无际、剧烈旋转的黑暗!
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彻底抽干!
哐当!
搪瓷杯被他无力的手指碰倒,从木箱边缘滚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刺耳的撞击声在死寂的小屋里如同惊雷炸响!
杯子里残留的一点凉水泼洒出来,迅速在粗糙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苏醒的身体随着这声巨响猛地一颤,随即彻底瘫软下去,蜷缩在窄小的单人床上,像一只被扔在沸水里的虾。
散乱的黑发被冷汗浸透,黏在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上。
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不受控制地合拢。
黑暗,温暖的、带着巨大诱惑力的黑暗,如同母亲的怀抱,瞬间包裹上来,拉扯着他不断下坠、下坠……不能睡……不能睡……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在意识深处挣扎着响起。
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合同……催更……十万块……还有夏小希那张惊恐绝望的脸……那部手机……那部破手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屏幕还亮着……那条催更通知像血一样刺眼……如果断更……如果违约……那十万块会被收回……违约金……夏小希……会重新跌回那个冰冷绝望的泥潭……他好不容易撕开的一道缝隙……会被彻底封死……这个念头,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沉沦的意识深处!
带来一阵尖锐到足以刺破黑暗的剧痛!
不!
绝对不行!
一股近乎蛮横的意志力,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反扑,猛地从灵魂深处炸开!
沉重的眼皮被这股力量强行撕裂开一条缝隙!
模糊、晃动的视野里,那个摔在地上的搪瓷杯,杯口残留的水渍在昏黄灯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水……就在地上……苏醒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他死死盯着那片水渍,身体深处爆发出最后一股惊人的狠劲!
他不再试图去够远处的杯子,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从床上翻了下来!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肋下的剧痛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首接昏死过去!
但他不管不顾,像一条在旱地里挣扎的鱼,手脚并用地朝着那片小小的水渍爬去!
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着单薄的校服裤子,膝盖和手肘传来***辣的刺痛。
喉咙里的灼烧感驱动着他,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短短一米多的距离,此刻却如同跨越天堑。
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骨骼的***和肌肉的悲鸣。
终于,他的脸贴上了那片冰凉湿润的水渍。
他贪婪地、不顾一切地伸出舌头,舔舐着地面上那带着灰尘和水泥腥味的、微乎其微的液体!
冰凉的触感接触到滚烫干裂的嘴唇和舌头,带来一丝微弱却极其珍贵的慰藉。
他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疯狂地舔舐着,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水分。
几滴水,混杂着灰尘和苦涩,滑入灼烧的喉咙。
这点***,如同给即将熄灭的灰烬吹入了一丝微弱的风。
苏醒喘息着,额头顶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身体因为脱力和高烧而不停地颤抖。
意识在滚烫的混沌中艰难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清醒。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视线模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同样掉落在不远处的那部旧手机。
屏幕的光亮,在晃动扭曲的视野里,如同黑暗海面上唯一指引方向的灯塔。
不能停……更新……必须更新……他艰难地翻过身,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楚和灼热。
高烧让他的思维像一团黏稠的浆糊,运转得极其缓慢而艰难。
前世那些清晰的记忆片段,此刻也变得模糊、跳跃,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
他伸出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属于夏小希的右手,手指因为脱力和高烧带来的控制失调而显得异常笨拙僵硬。
指尖在布满裂痕的冰冷屏幕上摸索着,好几次才终于点开了柿子小说网的作家助手APP。
登录。
进入《斗破苍穹》的草稿箱。
空白的文档像一张巨大的、嘲笑着他的嘴。
写什么?
剧情……卡在哪里了?
萧炎……纳兰嫣然……三年之约……脑子里的画面断断续续,如同卡顿的胶片。
纳兰嫣然那张高傲冷漠的脸……萧炎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怒吼……云岚宗那巍峨的山门……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颤抖着,汗水和灰尘混合着,让屏幕变得滑腻。
他努力集中精神,试图将那些破碎的画面和文字重新组合、排列。
指尖终于落下。
嗒……嗒……嗒……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敲击声,在死寂的小屋里响起,如同垂死之人的心跳。
每一个字母的输入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
错别字不断出现,删除键被频繁地按响。
额头上滚烫的汗水顺着眉骨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的灼烧感,视野更加模糊。
身体的痛苦如同跗骨之蛆,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意志。
肋下的闷痛随着每一次呼吸加剧;手腕和指关节的酸痛让每一次按键都像在挤压伤口;胃部的痉挛和灼烧感更是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最要命的是那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的眩晕和燥热,不断拉扯着他沉向昏迷的深渊。
他只能死死地咬着下唇,用疼痛来***自己保持清醒。
淡淡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缓慢的敲击声中,粘稠地流淌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文档里,终于艰难地爬出了几百个歪歪扭扭、带着明显病中呓语痕迹的文字。
情节跳跃,语句不通,逻辑混乱。
这根本不是更新,这更像是高烧病人意识模糊下的胡言乱语。
苏醒看着屏幕上那堆不成形的文字,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挫败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暴戾。
这他妈写的是什么狗屎!
前世他对自己作品的要求近乎苛刻,绝不允许有丝毫瑕疵!
可现在……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声音沙哑破碎。
手指狠狠戳向删除键,想要将这一堆垃圾全部抹掉!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刺破了他被高烧和痛苦包裹的意识!
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后颈的皮肤上!
谁?!
苏醒的动作猛地僵住!
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那双因为高烧而布满红血丝、视线模糊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被入侵了领地的猛兽,一种源自本能的、冰冷的警觉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混沌!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警惕,抬起了头。
视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狭小的出租屋。
门,关着,老旧的插销插得好好的。
唯一的窗户紧闭,蒙着厚厚的灰尘。
墙角堆着的塑料袋纹丝不动。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嗡鸣。
没有人。
错觉?
高烧带来的幻觉?
不!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体!
它不在身后,不在左右……它来自……正前方!
苏醒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地、极其凝重地,移向了那个被他随手丢在皱巴巴床单上的旧手机。
手机的屏幕……不知何时……己经暗了下去。
不。
不是完全黑暗。
前置摄像头的方向……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孔洞里……似乎……正对着他?
一个极其荒诞、却又无比惊悚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低下头!
不是看手机!
是看向自己!
看向自己蜷缩着的、紧贴着冰冷墙壁的身体!
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自己(夏小希)那只放在身侧、因为高烧和脱力而微微颤抖的左手!
那只手……那只纤细的、指节微微凸出的少女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僵硬的角度……微微地……向内……扭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