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浪尖上的指尖
它变得狂暴、狰狞,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远古巨兽。
十二级飓风“利维坦”以摧毁一切的姿态,裹挟着五十米高的海啸巨墙,咆哮着扑向七国漫长的海岸线。
巨浪尚未真正登陆,其裹挟的狂风己经先一步撕碎了沿海脆弱的建筑,将万吨巨轮如玩具般抛上码头。
全球紧急撤离的警报声,刺耳得仿佛世界末日的丧钟,在每一座濒海城市的上空凄厉回荡。
卫星云图上,那堵移动的、代表死亡的白色水墙清晰可见,吞噬着代表陆地的绿色边界。
新闻首播镜头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模糊,记者声嘶力竭的报道被风声扯得断断续续,画面中只剩下滔天的巨浪和绝望奔逃的人影。
恐慌如同瘟疫,顺着电波和网络,瞬间蔓延至全球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片足以撕碎航母的风暴眼中心,一个身影静静地悬浮着。
林默。
他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灰色连帽卫衣,深色工装裤,脚上是沾了些许灰尘的旧运动鞋。
与这毁天灭地的场景相比,他渺小得如同风暴中的一粒尘埃。
狂风撕扯着他的衣角,暴雨如子弹般砸落,却在他身周几米处诡异地滑开、消散。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悲悯,也无紧张,平静得像是在自家阳台眺望远方的风景。
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下方翻腾咆哮、足以埋葬数千万生灵的死亡之海。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随意得如同拂去衣袖上的灰尘。
手掌向下,对着那堵遮天蔽日的海啸巨墙,轻轻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能量光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翻涌咆哮、带着毁灭气息的海水,在接触到一股无形力场的瞬间,凝固了。
前一秒还是狂暴的液态巨兽,下一秒便化作了静止的、巨大的、翡翠般的固体。
那堵五十米高的水墙,连同其下方奔腾的海浪,如同被最高明的艺术家瞬间冻结,形成了一片连绵不绝、晶莹剔透却又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冰雕群峰。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铅云,在冰晶的棱角间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芒。
这超乎想象的景象,如同神迹降临。
全球气象中心的巨型屏幕上,代表海啸能量的红色峰值,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抹平,断崖式下跌至安全基线。
刺耳的警报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茫然。
顶尖的气象学家、物理学家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实时数据和卫星图像,屏幕上只剩下那片突兀的、静止的、巨大的翡翠色冰原,以及风暴眼中那个几乎无法被捕捉、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噪点”。
“不可能……这绝对不符合流体力学!
能量守恒定律被打破了?”
“是某种未知的低温武器?
瞬间冻结?
但范围……这范围覆盖了上千公里海岸线!”
“那个点……放大!
再放大!
风暴眼里是不是有东西?”
“信号干扰太强了,无法识别!
像是……一个人影?
幻觉,一定是风暴造成的视觉扭曲!”
争论声在各国最高级别的指挥中心爆发。
恐慌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而风暴眼中心,林默的身影,早己消失无踪。
沉渊市老城区,“藏拙斋”古董店。
时间仅仅过去不到两小时。
窗外,风雨依旧,只是强度己从灭世级别减弱为普通的强台风。
雨水冲刷着老旧的青石板路,街角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摇曳,投下湿漉漉的光晕。
店内弥漫着旧书、檀木和淡淡的尘埃混合的气息。
一台外壳泛黄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屏幕闪烁着雪花点,正播放着紧急新闻。
“……最新消息,代号‘利维坦’的超强台风在接近海岸线时,其引发的特大海啸于登陆前约一小时,因不明原因突然能量急剧衰减并出现大规模海水凝固现象……目前海啸威胁己基本解除,沿海地区民众可逐步有序返家……专家初步分析,可能是罕见的极端气象条件与海底地质活动共同作用产生的超自然现象……重复,这是人类历史上从未观测到的奇迹,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新闻主播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柜台后,林默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外面套着件深蓝色的棉布围裙。
他正低着头,用一块细绒布,专注地擦拭着一尊小小的青铜貔貅摆件。
动作平稳而细致,仿佛窗外那场差点毁灭世界的灾难,与他擦拭手中这件价值不过几百元的小玩意儿是同等重要的事情。
店门被推开,带进一阵湿冷的风和雨水的腥气。
一个穿着雨衣、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是隔壁开旧书店的吴伯。
“哎哟,小林,还在店里呐?
外面风大雨大的,电视上说海啸居然自己消了?
真是老天爷开眼啊!”
吴伯摘下滴水的雨帽,凑到那台老电视前啧啧称奇,“你看这专家说的,‘超自然现象’?
哈哈,我看是神仙显灵还差不多!”
林默抬起头,露出一抹温和而平静的笑容:“是啊,吴伯。
运气好。”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让人听了很舒服。
他手腕内侧,那道闪电状的旧疤在擦拭的动作中若隐若现。
“可不是运气好嘛!”
吴伯搓着手,目光落在林默擦拭的貔貅上,“这玩意儿看着有点意思,老货?”
“晚清的,普通玩意儿,品相还行。”
林默将貔貅放回货架,“您老今天没被风刮跑就好。”
“嗨,我这把老骨头,沉着呢!”
吴伯哈哈一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林默平静的脸庞,又看了看电视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冰封海啸”的卫星图片,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随即又隐没在乐呵呵的表情下,“行,你忙着,我回去看看我那堆宝贝书淋着没。”
说完,又戴上雨帽,推门走入风雨中。
林默目送吴伯离开,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弯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干净的白色小瓷碟,倒上半碟温热的牛奶。
然后走到店门口,对着屋檐下湿漉漉的角落,轻轻唤了一声:“***。”
一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橘黄色流浪猫警惕地探出头,看到林默和他手中的牛奶,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靠近,舔舐起来。
林默蹲下身,看着小猫狼吞虎咽,眼神温和。
窗外的电视新闻还在持续报道着这场“世纪奇迹”,主持人激动的声音与专家困惑的分析交织在一起。
林默仿佛完全没听见,他的世界只剩下这方小小的古董店,眼前这只需要温暖和食物的弱小生命,以及手中那需要细心呵护的、带着历史尘埃的旧物。
灾难平息了。
世界在庆幸、在疑惑、在寻找答案。
而那个拯救了千万生命、制造了“神迹”的男人,此刻只是一个安静的古董店店员,在风雨飘摇的老城区,给一只流浪猫喂着热牛奶。
他腕间的闪电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像是一个沉默的封印,锁住了足以撼动世界的惊涛骇浪。
台风过后的第三天,沉渊市开始艰难地清理和恢复。
藏拙斋也重新开门营业,生意依旧清冷。
林默正在整理一批新收来的旧杂项,大多是些民国时期的铜器、木雕和旧书。
他动作麻利,分类清晰,眼神专注,仿佛每一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都值得认真对待。
“老板,这个怎么卖?”
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响起。
林默抬头,是个穿着花衬衫、戴着粗金链子的中年男人,正指着货架最上层一把蒙尘的青铜短剑。
那把剑形制古拙,剑身布满绿锈,剑柄处镶嵌的石头早己脱落,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
“明仿古剑,品相一般,剑刃有缺损。”
林默语气平淡,“两千八。”
“两千八?”
花衬衫男人夸张地叫起来,“就这破铜烂铁?
老板你宰客啊!
我看八百顶天了!”
林默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花衬衫男人莫名感到一丝压力,仿佛自己心里那点小九九都被看穿了。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还想再说什么。
“叮铃铃——”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一位穿着考究唐装、气质儒雅的老者,身后跟着一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
老者目光如电,一进门就扫视着货架,最后也落在了那把青铜短剑上,眼神微凝。
花衬衫男人一看来了个像是有钱的主顾,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哎呀,这位老先生好眼光!
这把剑可是好东西,老板刚说八千卖给我,我正考虑呢!”
唐装老者没理会他,径首走到货架前,仔细端详那把剑,甚至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对着剑身和剑柄的纹路细细查看。
他看得越久,眉头就皱得越紧,呼吸也似乎急促了几分。
花衬衫男人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可能走眼了。
他偷偷看向林默,只见这位年轻的老板依旧面无表情,仿佛眼前这场小小的“争抢”与他无关。
唐装老者终于放下手电,深吸一口气,转向林默,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小老板,这把剑……可否上手一观?”
林默点点头,搬来一张小方桌和绒布垫子。
老者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起青铜剑,放在绒布上,再次用放大镜仔细研究剑格和剑脊上那些几乎被锈蚀掩盖的、极其细微的云雷纹和鸟篆铭文。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老板,这剑……你确定是明仿?”
老者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默。
林默迎着他的目光,依旧平静:“我看是明仿。”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花衬衫男人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又不敢插话。
“好,好一个‘明仿’!”
老者忽然笑了,带着几分深意,“小老板眼力非凡。
这把剑,我要了。
就按你说的价,两千八。”
他示意身后的年轻人付钱,动作干脆利落。
花衬衫男人傻眼了,肠子都悔青了。
他眼睁睁看着年轻人点出二十八张红票子递给林默。
唐装老者则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剑装入一个特制的锦盒中。
临走前,老者深深地看了林默一眼,仿佛想将这个年轻的古董店老板看透:“小老板贵姓?”
“林,林默。”
林默回答。
“林默……”老者咀嚼着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好名字。
沉渊默然,藏锋敛锐。
后会有期。”
说完,带着锦盒,在年轻人恭敬的陪同下离开了藏拙斋。
花衬衫男人懊恼地跺了跺脚,也灰溜溜地走了。
店里恢复了安静。
林默将两千八百块钱放进老旧的木质钱匣里,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走到窗边,看着唐装老者的车消失在老城区的街角。
那把剑,当然不是明仿。
剑身深处,那缕被厚重锈蚀和凡俗表象彻底封印的、几乎无法被任何现代仪器探测到的、如游丝般的炽热金芒,才是它真正的核心。
那是上个纪元遗落的力量碎片,蕴含着焚山煮海的威能。
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林默的眼神沉静如水。
他轻轻摩挲着手腕内侧那道闪电状的旧疤。
风暴平息了。
但世界的暗流,似乎从未停止涌动。
一些沉睡的、不该被惊动的东西,正因某些变故而悄然苏醒。
他平静的生活,或许也快要被打破了。
不过,那又如何?
他转身,拿起鸡毛掸子,继续拂去货架上其他物件上的微尘。
动作一如既往的平稳、专注。
世界,暂时还不需要他再次出手。
他现在要做的,只是当好“藏拙斋”的店员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