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穿着米白色亚麻衬衫。
领口别着枚银杏叶胸针——那是昨夜程野塞给她的,说是书店后院老银杏落的第一片叶子。
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她忽然想起程野唱《褶皱》时颤抖的尾音,脸颊不由自主地发烫。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程野发来的照片:书店窗台上摆着两碗桂花糊,瓷碗边缘还沾着糖霜。
配文只有三个字:“来吃呀”。
阮棠笑着回了个奔跑的表情包,抓起帆布包往楼下跑。
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晨露,程野正站在书店门口等她,白衬衫外罩了件浅灰针织衫。
看见她跑过来,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阿婆凌晨三点就起来熬糖桂花,说要补回你这七年没吃的份。”
书店里飘着甜香,老式八仙桌上摆着两碗糊,金黄的桂花浮在奶白的米糊上。
程野递过调羹:“慢点吃,糖放得多。”
阮棠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意从舌尖漫到心口,忽然听见程野轻声问:“昨天……你说的‘我愿意’,还算数吗?”
调羹在碗里轻轻磕碰,发出清脆的响。
阮棠抬眼,撞进他盛满晨光的眸子里,认真点头:“算数。”
程野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笑意。
他从书架上抽出个旧相册:“给你看样东西。”
翻开泛黄的内页,里面贴满了剪报——全是这些年她发表的关于城市更新的文章,每篇都用红笔圈出提到“老街保护”的段落。
“我一首知道你在做什么。”
程野的指尖划过那些圈圈点点,“就像知道你总会回来一样。”
阮棠的眼眶有些发热,正想说些什么,手机突然响了。
是小周带着哭腔的声音:“阮姐,不好了!
第三方评估公司把我们的方案泄露给媒体,现在网上全在骂我们搞***,说AR技术是噱头……”她立刻站起身:“我马上回项目组。”
程野递过她的帆布包:“我跟你一起去。”
他指了指相册里的剪报,“这些年收集的老街故事,或许能帮上忙。”
项目组办公室里一片混乱,甲方代表正把报纸拍在桌上:“你看看这标题——《假情怀还是真圈钱?
第七街改造引争议》!
阮棠,三天之内必须拿出应对方案,否则项目暂停!”
阮棠接过报纸,头版照片是程野书店的招牌,配文极尽讽刺。
她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两天时间,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等甲方走后,她转向程野:“你那边……书店没事。”
程野把相册放在桌上,“但这些争议会影响商户信心,得让大家看到实实在在的改变。”
他翻开相册,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是1987年的跳蚤市场,张铁匠的爷爷在打马蹄铁,李婶那时还在卖糖画……”阮棠忽然有了主意:“AR技术需要大量老影像资料,我们可以发起‘第七街记忆征集’,让居民们把老照片、老物件带来扫描存档。
同时提前开放街头艺术区,邀请本地艺术家驻场,用画笔记录改造过程。”
程野眼睛一亮:“我认识几个画油画的朋友,他们以前常来书店写生。”
他掏出手机开始拨号,“街头艺术区的展架,我让木工老李帮忙做,他手艺好,还是当年给你做书桌的师傅呢。”
看着程野熟稔地安排各项事宜,阮棠忽然觉得心头一暖。
这个她曾以为被岁月隔开的人,其实从未离开过她的生活轨迹。
小周凑过来小声说:“阮姐,程老板好像对你的事特别上心。”
阮棠笑着没说话,指尖在相册上轻轻划过一张程野少年时的照片——他站在老梧桐下,手里举着本她送的诗集,笑得一脸灿烂。
接下来的两天,第七街忽然热闹起来。
程野的书店成了临时征集点,居民们抱着相册、捧着老物件涌进来。
张阿婆带来了1992年开杂货铺时的账本,李叔扛来了他父亲留下的修表工具盒,就连以前总爱跟程野拌嘴的王大爷,也颤巍巍地掏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他和亡妻第一次约会时的电影票根。
阮棠带着技术组的人在现场扫描存档,程野则在一旁给大家泡茶,听他们讲那些藏在物件背后的故事。
有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指着张泛黄的结婚照,抹着眼泪说:“当年就在第七街的照相馆拍的,我先生说,这街上的每块砖都见证了我们的日子。”
程野悄悄给阮棠递了张纸巾,低声说:“你看,这就是你说的‘活着的博物馆’。”
街头艺术区也很快搭了起来,十几位艺术家支起画架,把青石板路、老店铺、甚至蹲在墙角打盹的老猫都画进了画布。
有位年轻画家特意画了幅《第七街的重逢》,画面里阮棠和程野并肩站在书店门口,晨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第三天清晨,阮棠带着新整理的方案去见甲方。
除了应对争议的声明,还有厚厚一本《第七街记忆图谱》,里面是征集到的327件老物件的故事。
“我们计划下周举办‘时光展’,让居民们看到自己的记忆被好好珍藏。
同时开放艺术区的首批作品展览,用真实的改变回应质疑。”
甲方代表翻看着图谱,神色渐渐缓和:“这些故事……比冰冷的方案文本有说服力多了。”
他合上本子,“就按你说的办,项目组全力配合。”
散会后,阮棠立刻给程野打电话,刚说了句“搞定了”,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喧哗。
程野的声音带着急促:“你快来书店!
那个评估公司的人又来了,还带着记者,说要曝光我们‘作秀’!”
阮棠赶到时,书店门口围了不少人。
穿西装的男人正对着镜头嚷嚷:“他们就是拿些破铜烂铁糊弄人!
程野早就跟项目组串通好了,用情怀当幌子,实际上想趁机抬高补偿价!”
程野气得脸色发白,正要上前理论,被阮棠拉住。
她走到镜头前,声音清亮:“这位先生说的‘破铜烂铁’,是张阿婆守了三十年的杂货铺账本,是李叔父亲修了一辈子钟表的工具盒,是王大爷和亡妻唯一的电影票根。”
她指向围观的居民,“这些物件的主人都在这里,你们可以问问他们,这到底是作秀,还是他们舍不得的日子。”
居民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张阿婆更是指着西装男骂道:“你个后生仔懂什么!
我们的日子不是用钱能算的!”
记者们见状,纷纷把镜头转向居民,西装男见状不妙,灰溜溜地带着人走了。
人群散去后,程野握住阮棠的手,掌心全是汗:“谢谢你。”
阮棠摇摇头:“该谢的是这些守护着老街的人。”
她望着书店里那些堆放整齐的老物件,“你看,其实大家不是反对改变,只是怕被遗忘。”
程野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打开一看,是枚用青花瓷碎片镶嵌的胸针,碎片正是那天摔碎的镇纸,边缘还残留着金缮的痕迹。
“找金缮师傅特意做的,他说,带着裂痕的美,才更真实。”
阮棠把胸针别在衣领上,冰凉的瓷片贴着肌肤,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夕阳透过书店的玻璃窗照进来,在那些老物件上镀上一层金边,程野望着她,眼里的光比夕阳还要亮。
“晚上还去吃牛肉汤吗?”
他轻声问。
阮棠笑着点头:“叫上阿婆一起吧,我想听听她和爷爷当年在第七街的故事。”
暮色降临时,第七街的路灯次第亮起。
阮棠和程野并肩走着,手里提着给阿婆买的桂花糕。
青石板路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汇的轨迹。
“下周的时光展开幕,我写了首新歌。”
程野忽然说,“叫《金缮》,想唱给你听。”
阮棠侧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睫毛上,像落了层霜。
“歌词里写,‘裂痕里长出的光,比圆满更明亮’。”
她想起那枚青花瓷胸针,想起那些被小心珍藏的老物件,想起这条正在慢慢苏醒的老街。
或许生活本就不是完美的瓷器,那些裂痕、那些遗憾,恰恰是时光留下的印记,而爱与记忆,就是最好的金缮,能让所有不完整,都变得闪闪发光。
走到牛肉汤店门口,阿婆正坐在藤椅上摇着蒲扇。
看见他们,她笑着朝屋里喊:“老头子,多炖两碗汤!
咱们的故事,可得跟小棠好好说道说道。”
程野握住阮棠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七年前那个跨年夜,又像昨夜他歌声里的颤音,温暖而坚定。
阮棠知道,第七街的故事,他们的故事,都才刚刚开始。
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过往,终将在时光的金缮下,绽放出新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