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是程野发来的消息:“书店西侧的墙,1998年暴雨时重修过,改造别碰那处老砖。”
她盯着屏幕上简短的文字,指尖在发送键悬了又悬,最终只回了个“好”。
推开椅子往会议室走,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里,同事小周迎上来:“阮姐,‘时光长廊’的商户联名***材料收到了,还有网友在社交平台持续发酵,说我们破坏城市记忆。”
阮棠皱眉接过文件,封皮上“保卫第七街”的黑字刺得眼疼。
推开会议室门,甲方代表的质问己如箭在弦:“阮总监,改造方案刚公示就舆情翻车,你们团队怎么把控的?”
她把材料推过去,声音沉稳:“联名信里的诉求,我们整理出三点:保留‘时光长廊’原貌、增设街头艺术区、恢复周末跳蚤市场。
这些本就在方案迭代计划里,只是沟通滞后……”会议从辰时开到午时,等散场时,阮棠喉咙干得冒烟。
下楼买咖啡的间隙,她又绕到“时光长廊”。
书店门开着,程野蹲在门口给新栽的茉莉浇水,青石板被水花溅湿,倒映出他半旧的白衬衫下摆。
“昨天的事,抱歉。”
阮棠递过杯冰美式,杯壁的水珠沁凉掌心,“方案会优先保障书店原有结构,那些***……我会处理。”
程野首起身,发梢还滴着水:“我知道你不是推土机式的改造派。
当年你在作文里写,第七街该是‘活着的博物馆’,这些年,你真的没变。”
他提及的年少文字,像枚小针,轻轻刺破阮棠刻意冰封的青春。
那时他们常趴在书店二楼窗台,看第七街人来人往,她笔尖划过稿纸:“老梧桐是时针,旧店铺是刻度,我们都是第七街怀里的旧故事……”正出神,书店里传来脆响——程野母亲留下的青花瓷镇纸摔在地上,碎成几瓣。
程野脸色骤变,快步冲进店里,阮棠跟进去时,看见个穿西装的男人正弯腰捡碎片:“程老板,这镇纸年代久了,改造补偿款里多算点也合理吧?”
是负责评估拆迁补偿的第三方人员,程野攥着碎瓷的手发抖:“这不是用来换钱的,你出去。”
西装男嗤笑:“程老板守着破书店当宝贝,也不看看整条街都快拆完了……”阮棠上前挡在程野身前:“‘时光长廊’不在拆迁范围内,你越界了。”
掏出工作证亮了亮,“老街改造项目组,现在请你离开。”
男人骂骂咧咧走后,程野蹲在地上捡碎片,指尖被瓷片划破,血珠渗在青花釉色里。
阮棠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去医院处理下吧。”
他摇头:“老物件,补补还能用。”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书店,程野找出金缮工具,往碎瓷上涂粘合剂。
阮棠在一旁帮忙清理瓷片,寂静里,只有金粉与瓷釉相触的细微声响。
“我妈走后,这镇纸是她留在书店唯一的东西。”
程野突然开口,金缮笔悬在半空,“以前觉得守着书店,就是守着和她的联系,后来……连你也守不住。”
阮棠捏着瓷片的手一紧,碎片硌得掌心生疼:“当年我爸手术费不够,我去求你家借钱,你妈说‘穷亲戚别耽误我儿子’,我才……我妈说的?”
程野猛地抬头,金缮笔上的金粉簌簌落下,“我以为是你嫌我家开书店寒酸,嫌我给不起你爸手术费……”两人隔着半幅破碎的镇纸,望着彼此眼底的惊惶与愧疚。
原来七年前那个雨夜,程野冒雨去银行抵押书店贷款,而阮棠在他家门外,听见程母冰冷的拒绝,转身就走。
两条并行的轨迹,因误会错开,在第七街的雨夜里,弄丢了彼此。
暮色爬上书店的窗棂时,金缮的镇纸勉强拼好,裂痕里的金粉像道伤疤。
程野把镇纸放回书架顶层,转身对阮棠说:“晚上去吃第七街的牛肉汤吧,阿婆的店还在。”
牛肉汤店里,阿婆看见阮棠眼睛一亮:“小棠出息啦,当年说要带程野考去外地的姑娘,现在回来改造老街咯!”
阮棠舀汤的手一抖,程野笑着给阿婆解释:“阿婆,我们……你们当年在我店里画的‘永远在一起’,墙皮铲了三层还在呢!”
阿婆打断他,眼角笑纹里盛着热汤的雾气,“年轻人别学老辈人拧巴,喜欢就好好抓住。”
阮棠低头喝汤,汤里的胡椒粉呛得鼻腔发酸。
程野望着她泛红的眼尾,指尖悄悄覆上她搁在桌面的手,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七年前那个跨年夜,他藏在围巾里的手,暖得发烫。
吃完饭往回走,第七街的路灯亮得晚,昏黄光晕里,程野从口袋掏出个油纸包:“你以前最爱吃的桂花糕,阿婆说藏了半年,就等你回来。”
阮棠咬了口,甜香在舌尖化开,却带着点受潮的苦味。
就像他们的重逢,裹着岁月的潮,却仍有回甘。
走到阮棠酒店楼下,程野忽然说:“我写了首歌,关于第七街的雨,明天在街头驻唱,你来听吗?”
她望着他眼睛里的期许,轻轻点头。
回到房间,阮棠铺开改造方案,却满脑子都是程野指尖的温度、阿婆的话,还有书店里那半幅金缮的镇纸。
手机震动,是项目组群聊消息,她却鬼使神差点开音乐软件,搜索程野的乐队“第七街的风”。
主唱的声音带着烟草味的沙哑,唱着“梧桐叶落在青石板,我的姑娘没等到答案”,评论区里,有人说这首歌听着像场迟到的告白。
阮棠听着听着,泪水无声打湿了方案纸,那些被误会冰封的爱意,原来从未停止生长,在第七街的砖瓦间,在程野的歌里,在每个她不敢回望的夜晚,悄悄发了芽。
次日清晨,阮棠在项目组会议上提出“记忆留存计划”:保留七处老街标志性场景原貌,用AR技术还原过往故事;增设“时光长廊”文创市集,让老商户参与新业态。
甲方代表的质疑声里,她把昨夜写的补充方案推过去:“第七街的改造,该是让旧时光与新故事共生,而不是用推土机抹去回忆。”
散会后,小周抱着资料跟阮棠感慨:“阮姐,你说起第七街眼睛都在发亮,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念旧。”
阮棠望着窗外的第七街,嘴角浮起淡淡笑:“因为这里藏着……我弄丢又想找回来的东西。”
傍晚,阮棠提前结束工作,往街头驻唱点赶。
远远就看见程野的乐队在老梧桐下调试设备,夕阳给他们镀了层金。
她刚走近,吉他声突然响起,程野的声音混着风传来:“这首歌叫《褶皱》,写给七年前,在雨里弄丢爱人的笨蛋……”歌词里的雨夜、旧书店、未说出口的告白,像把小锤,一下下敲在阮棠心上。
唱到副歌时,程野望着她,声音里带着颤:“褶皱的时光会愈合吗?
我的姑娘,能不能再给我个答案?”
围观的人群开始起哄,阮棠望着程野眼里的星光,想起昨夜金缮的镇纸——裂痕里的金粉,何尝不是另一种完整?
她深吸口气,走上前,接过他递来的话筒。
晚风吻过第七街,梧桐叶沙沙作响,混着歌声、笑声,还有时隔七年,终于敢说出口的“我愿意”。
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误会与爱意,在这一刻,随着音符散开,落在青石板上,长成新的、鲜活的故事。
而第七街的改造,也像这金缮的镇纸,带着旧时光的裂痕,却要在新的故事里,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