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库房,锈链锁蛟
刚过七点,天就彻底黑透了。
风卷着雪粒子,像撒盐,又像细碎的玻璃渣,抽在脸上生疼。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风雪里晕开,勉强照亮脚下冻得梆硬、结着黑冰的路面,映着路边堆满脏雪的垃圾箱和歪斜的自行车影子,鬼影幢幢。
老库房缩在松江路最北头的死胡同里,背靠着废弃多年的松江钢铁厂老厂区。
那一片,早些年还热闹,车来车往,空气里整天飘着煤烟和铁水的味儿。
后来钢厂搬走,就彻底荒了。
几排低矮的红砖平房,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发黄的泥坯,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黑洞洞的,像瞎了的眼。
风刮过空荡荡的厂区,带着铁锈和腐朽木头的混合气味,呜呜咽咽,像无数冤魂在哭。
胡同口堆着半人高的雪堆,被来往的车轮压得瓷实溜滑。
一辆锈迹斑斑、连车牌都模糊不清的破旧“松花江”面包车斜插在雪堆旁,车顶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像个趴窝的钢铁王八。
陈闯把林烬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破二八自行车往雪堆里一杵,车轮子立刻陷进去半截。
他搓了搓冻得发木的手,哈出一口长长的白气,雾气瞬间被风撕碎。
“就这儿了。”
陈闯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风雪的呜咽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抬手指了指胡同深处,那扇几乎被积雪半埋的、厚重破败的大铁门。
“老库房。
苏叔的命根子,也是……催命符。”
林烬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向那扇门。
铁门是那种老式的对开铸铁门,刷的绿漆早就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红的铁锈,门轴处糊着厚厚的、冻硬了的黑色油泥。
门板上用白油漆刷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志国钢材 三号库”,油漆也剥落得厉害。
一把足有小孩胳膊粗、锈得发黑的“将军不下马”大铁锁,像条死蛇一样,沉沉地挂在门鼻子上。
锁链子有小指头粗,同样锈迹斑斑,在昏黄的路灯下泛着暗哑的光。
一股极其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沉年老机油、潮湿石灰粉和某种霉菌***的混合气息,顺着风,顽强地钻进鼻孔,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这味道,比网吧里的浑浊空气更刺鼻,更阴冷,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死气。
苏晚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旧羽绒服,围巾拉得很高,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两点寒星,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父亲心血的担忧,有对眼前困境的恐惧,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
“钥匙。”
陈闯朝苏晚伸出手,声音干涩。
苏晚从羽绒服内侧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把黄铜色的老式钥匙。
钥匙柄上缠着几圈褪色的红毛线,己经被磨得起了毛球。
她犹豫了一下,才把钥匙放在陈闯冻得通红的手心里。
陈闯捏着那枚带着苏晚体温的钥匙,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像是给自己鼓劲。
他走到那扇沉重的大铁门前,弯腰,费力地扒开锁眼附近冻结的雪块和冰碴子。
锁眼被冰封住了大半,钥匙***去,纹丝不动。
“操!
冻死了!”
陈闯骂了一句,从裤兜里摸出半截皱巴巴的烟盒,撕下锡纸,裹在钥匙柄上,又掏出打火机。
“嗤啦——”一声,幽蓝的火苗舔舐着冰冷的金属。
锡纸迅速变黑卷曲,融化的冰水顺着钥匙往下淌。
他咬着牙,用力拧动钥匙。
嘎吱…嘎吱…咔哒!
锁芯里传来艰涩的金属摩擦声,最终发出一声沉闷的解锁声。
陈闯抓住那根粗壮的锁链,用力一拽!
哗啦!
锈蚀的铁链滑落,砸在冻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双手抵住冰冷的铁门,脚蹬着冻得溜滑的地面,全身的肌肉绷紧,低吼一声:“开——!”
嘎吱……嘎吱吱……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门轴处冻结的油泥和锈渣被强行撕裂,簌簌落下。
一股比门外更加浓烈、更加阴寒的气息,如同沉睡巨兽呼出的浊气,猛地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陈闯咬着牙,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一点一点地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进!”
他侧身让开,声音带着喘息。
林烬第一个侧身挤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那不是单纯的冷,是带着湿锈气的、沉甸甸能冻进骨髓里的阴寒。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吸一口,鼻腔里全是铁锈颗粒和霉尘的味道,呛得人想咳嗽。
昏暗。
绝对的昏暗。
只有高处几块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扇形高窗,透下几缕浑浊虚弱的天光,像垂死者的目光,勉强勾画出仓库的庞然轮廓。
巨大粗壮的钢梁骨架在头顶的昏暗中沉默延伸,隐没在看不见的暗处,如同蛰伏巨兽嶙峋的肋骨。
视野所及,无数槽钢、工字钢被机械臂堆叠成钢铁的丛林,高耸、杂乱地矗立,棱角森然的暗影在昏暗中投射出千奇百怪、狰狞蹲伏的形态。
地面覆盖着厚厚一层由经年积累的煤灰、铁屑和不知名粉尘混合成的黑泥,脚踩上去,是令人心悸的绵软和黏腻。
角落,一堆废弃的、早变了颜色的保温棉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的盛宏!
***的佛爷!”
陈闯压抑的低吼带着破音,在巨大的空旷里撞出嗡嗡的余响。
他一拳狠狠砸在旁边一根支撑着库房的工字钢立柱上,发出一声沉重郁闷的“咚!”
,震得立柱上沉积的灰黑色粉末簌簌落下。
他指着一片被钢条阴影彻底吞没的角落,声音因愤怒而扭曲:“在那儿!
苏叔压箱底的五车皮槽钢……全他妈在那老鼠洞里!”
林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浑浊的光线,沉沉地投向那堆被阴影彻底覆盖的区域。
那里堆放的钢材规格明显混杂,远不如外面那些码放整齐(至少表面如此)。
槽钢、工字钢、角钢互相倚靠,堆积如一座沉寂的小型钢铁丘陵。
光线在这里彻底死亡。
静。
只有三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空气对流带来的微弱呜咽。
林烬的心跳在不自觉间被拉紧,脊椎深处那股冰冷凶戾的寒意,仿佛被这沉寂***,开始不安分地翻涌,向着那片沉寂的黑暗发出无声的警告。
苏晚紧咬着下唇,清冷的脸上毫无血色,围巾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没有丝毫犹豫,越过林烬和陈闯,脚步轻而坚定,像一头踏着冰面走向猎场的小兽,径首走向那片被钢铁丛林包围、光线无法触及的漆黑角落。
她在那堆近在咫尺、散发着冷硬铁锈气味的钢材前停下脚步。
就在她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一根半抱粗的钢坯斜倚着其他钢材,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红褐色氧化铁锈。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右手,朝着那根钢坯冰冷粗糙的表面摸去。
林烬和陈闯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只纤细白皙、却仿佛蕴含着奇异力量的手掌。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金属的刹那——哧啦——!
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电线短路火花跳跃般的轻响,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一抹亮得惊人的橘红色光点!
是的光点!
就闪烁在她伸出的食指指尖正前方!
距离冰冷的钢坯表面还有那么一丝空隙的位置!
像黑夜中最细小、最倔强的火焰精灵,凭空诞生,仅仅存在了一瞬间!
零点一秒?
零点零一秒?
光点爆开,橘红的火花无声地绽放、收缩、湮灭!
快得让人以为是幻觉!
但在它爆发的刹那,那刺目的光亮却清晰地映亮了苏晚指尖的肌肤纹理和钢坯表面那层经年累月氧化形成的、微微泛红的铁锈层!
这绝不是摩擦产生的静电火花!
它孤悬于指尖与金属之间,独立存在!
陈闯惊得猛一哆嗦,头皮都炸开了:“***?!
啥玩意儿?”
苏晚的手指在距离钢坯不足一厘米的地方定住,悬停在半空。
她没有收手,更没有尖叫,那双冻得通红的眼睛在微光闪烁的瞬间骤然睁大!
瞳孔深处像是有某种滚烫的东西被点亮!
不是恐惧,是确认!
是无畏!
是某种力量被唤醒后的汹涌!
她的手臂猛地发力!
指尖再不停顿!
啪!
整只手掌狠狠地、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量,重重按在了那根钢坯冰凉的表面上!
五指箕张!
静!
一秒……两秒……陈闯喉咙里那口憋着的气差点把自己噎死。
林烬瞳孔微缩,体内那股寒意躁动得更凶!
“晚……晚妹子?”
陈闯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干涩嘶哑。
苏晚没有说话。
闭着眼。
那只按在钢坯上的手却开始极其轻微地颤抖。
不是冷的哆嗦,是皮肤下的肌肉在急速地、高频率地震颤,带动着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如同强力马达空转时沉闷的嗡嗡震颤!
呼——!
一声微弱的气流声从她唇齿间呼出,带出一小团白雾。
但雾气中,仿佛夹杂着一丝……极其稀薄的、淡淡的金属冶炼车间里才能闻到的,那种高温金属氧化时特有的焦灼气息!
紧接着!
一个更加细微、更加缓慢、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在苏晚紧闭的眼皮下无声发生!
以她整个手掌为中心,那根冰冷的钢坯表面,那层红褐色的氧化铁锈,像是被某种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狠狠熨烫!
消失了!
不是刮掉!
不是剥落!
是……熔化了!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像被极其恐怖的高温瞬间烧蚀气化!
却又诡异地没有留下任何灼伤的痕迹!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坚硬冰冷的金属表面,一个清晰的手掌印,犹如神迹般烙印其上!
印痕边缘,光滑如镜!
比任何机器打磨抛光都要完美无瑕!
露出里面暗哑、冰冷的钢的基体!
在那掌印最中心的位置,一个极其细微的点状印记,颜色更深沉一些,仿佛曾被极度的高温核心灼烧过,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几乎看不见的圆环痕迹!
“晚……”陈闯眼睛瞪得滚圆,喉咙里像塞了一把滚烫的沙砾,后半句彻底卡死,只剩下倒吸一口凉气的嘶声!
但异变还在持续!
就在那个刚刚形成的、光滑如新却又触目惊心的金属掌印边缘,一圈极其细微的、几近透明的细小冰晶微粒,凭空凝结,如同皇冠一般无声悬浮!
它们围绕着掌印,构成一个完美的环形!
冰晶微小至极,在昏暗中闪烁着钻石碎屑般的冷光!
极致的冷!
紧贴着那片刚刚被“擦拭”出来、泛着金属冷光的区域!
冰与火!
在这一小片冰冷死寂的钢铁之上,诡异交错!
苏晚猛地睁开眼!
那双清冽的眸子此刻亮得吓人,瞳孔深处仿佛残留着熔炉爆燃的金红残影!
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极致的疲惫和一丝……洞穿一切的凌厉!
她没看自己留下的印记。
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盯在钢坯刚刚被她手掌“清理”出来的那个光滑镜面的中心!
那个颜色稍深的圆点!
“这里!”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某种力量爆发后的虚脱感,却又锐利如刀!
那根纤细白皙、此刻还在微微颤抖的食指,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精准无比地点向圆点:“看见了吗?!
裂缝!
一条…不对!
不是裂缝!
是晶界的暗影……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撑开过!
然后…强行弥合的痕迹!”
她的语速极快,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
林烬一步上前,几乎与苏晚肩抵着肩。
视线锁定她所指之处。
在掌印中心那片深色的微小区域,光线反射出的细密金属纹理间,一点极其诡异、非自然的痕迹显露出来。
并非通常理解的物理裂纹。
而是金属晶体结构层面上,一种被强力扭曲、拉伸、甚至部分破碎后又被某种高温外力强行挤压“粘合”愈合留下的微观形态!
这种痕迹在工业上有个术语——内伤性晶格畸变!
是大型重载设备在关键轴承、高强度销轴上出现致命疲劳断裂的前兆!
这种微观的伤损,肉眼绝不可能看见!
现代检测需要昂贵的探伤仪和专业的金相分析!
苏晚用她的指尖…“感觉”到了?!
不仅感觉到,甚至能“清晰”地“指出”它在金属材质上的位置和形态?!
林烬的心脏像被冰锥刺透,又瞬间被烈火烧灼!
他体内那股盘踞在脊椎深处的冰冷力量在这一刻狂暴翻腾,如同饥饿的怒蛟感受到了猎物的气息!
几乎要挣脱骨肉的束缚!
掌骨缝隙间一股凛冽的寒意骤然爆发,指尖微微刺痛,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苏晚手指上残留的那股炽热滚烫的气息,正与这片被破坏的金属深处残余的某种“焦躁”、“痛苦”、“崩溃”的波动隔空共鸣!
“不止一根!”
苏晚的手指依旧死死按着那块光滑的印记,语速更快,带着一种近乎预言者的冰冷笃定:“是批次!
这一堆…”她猛地回头,目光扫过眼前这片由劣质钢坯、工字钢、槽钢混杂构成的钢铁坟场,瞳孔深处燃烧着愤怒的烈焰:“…全是垃圾!
致命的垃圾!
那西根带裂纹的?
只是冰山一角!
盛宏……他们不是掺假!
他们是把所有的废料、垃圾…熔化了……重铸了……伪装成‘新’钢坯混进了松江的大小工地和工程车里!
这就是一群畜生在杀人!”
最后几句话如同滚雷砸在陈闯耳膜上!
他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身体晃了一下,看向苏晚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头刚从钢铁铸就的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女神!
那不是人间的眼光!
是对金属蚀骨的痛恨才能炼就的审判之瞳!
“草他娘……”陈闯喃喃着,被极致的愤怒和恐惧攫取,嘴唇哆嗦着看向林烬:“烬…烬哥……这他妈是捅了阎王老子的肺管子啊!
那帮孙子…是要整座松江城给他们垫棺材底!”
轰!
林烬脊椎深处那条被冰晶缠绕的怒蛟发出了震天的无声咆哮!
积压的寒意彻底化为狂暴的寒潮!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就在这紧绷到极点的死寂里!
一只冰冷细长的金属物件!
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一股令人作呕的劣质机油混合着血腥的甜腻气味,毫无征兆、却又精准地从林烬左侧那片黑沉沉、堆叠得摇摇欲坠的工字钢垛阴影里射了出来!
目标!
不是站立的林烬或陈闯!
是还保持着单膝半跪姿势、一只手死死按在钢坯掌印上、正处于巨大消耗后的虚脱状态的苏晚!
首射后心!
角度!
时机!
狠毒刁钻!
那东西太快!
太暗!
带着死亡的光泽!
赫然是半截被折断、带着尖利毛刺的铣刀高速钢刀头!
像是被某种巨大蛮力粗暴折断!
尖端寒芒在昏暗中一闪即逝!
陈闯的怒吼还在喉咙里没冲出来!
苏晚甚至来不及转身察觉那来自黑暗角落的死神之吻!
她刚从异能爆发后的疲惫中挣脱出一丝空隙!
林烬的眼睛,是第一个捕捉到那抹阴影中瞬闪即逝的杀机的!
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身体的本能反应远超意识!
在刀头即将刺入苏晚羽绒服的刹那——林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力推开!
更像是被自己体内炸开的寒流洪流瞬间推动!
侧身!
旋步!
左臂带着全身力量的惯性如同一条破冰的铁鞭,猛地向苏晚侧后方轮扫过去!
噗嗤!!
沉闷、令人牙酸!
那截带着倒勾般毛刺的冰冷高速钢刀头,没有刺入苏晚的后背,而是狠狠地、带着恐怖的冲击力和旋转的劲道,撕裂空气发出短促的破空声后,全部扎进了林烬完全暴露出来、来不及收拢、毫无防备的左臂肱三头肌处!
厚实的棉服被轻易贯穿!
深深没入!
剧痛!
一股混合了刺骨冰寒和滚烫撕裂感的剧痛!
瞬间从左臂爆炸般席卷全身!
血液喷洒而出的温热感在冰冷的皮肤上异常清晰!
心脏在腔子里没命地擂动!
林烬的身体被这股冲力带得重重一晃!
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的闷哼!
但他竟硬生生站住了!
就在痛楚爆发的同一瞬间!
他脊椎深处那条因苏晚能力爆发而被***得凶狂躁动的冰蛟仿佛被自己的血液彻底点燃!
一种庞大、冰冷的、带着洪荒煞气的力量洪流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炸!
沿着整条被刺伤的左臂倒卷!
奔涌!
“烬哥!!”
陈闯的嘶吼终于破开!
带着惊恐欲绝的血腥味!
苏晚的身体也在听到背后异常响动的瞬间僵硬、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