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指尖正转着个三阶魔方,橙白相间的色块在指间翻飞,啪嗒一声归位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刚好滑开。
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揉了揉眉心,我捏着魔方的指节瞬间收紧,塑料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林默是吧?”
医生的声音比消毒水还冷,“你奶奶的情况不太好,脑溢血压迫神经,必须立刻手术。”
我跟着他进办公室,消毒水的味道像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办公桌上摊着CT片,灰白色的脑组织间有块刺目的阴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晕开一片绝望。
“手术费加上后续康复,大概需要十五万。”
医生推了推眼镜,“你们家的情况……我查了一下,你父母的联系方式都打不通。
这钱,你打算怎么筹?”
十五万。
我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魔方在口袋里被攥得发烫。
这是奶奶去年生日送我的,她说看我转魔方时最安静,不像别的半大孩子那样咋咋呼呼。
那时候她还能拎着菜篮子去早市,回来总不忘给我带个热乎乎的糖糕,现在却躺在ICU里,浑身插着管子,每一秒的呼吸都在烧钱。
父母在我十岁那年离婚,爸卷着家里最后一点存款消失了,妈改嫁后断了联系。
户口本上,我和奶奶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我……我想想办法。”
我站起来时,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走出医院时,天己经黑透了。
晚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脸上,有点疼。
路过巷口的报刊亭,老板正对着小电视看赛马,屏幕上的马蹄声哒哒哒敲在心上。
旁边几个蹲在台阶上的男人在打扑克,甩牌声混着骂骂咧咧的笑,其中一个黄毛抬头啐了口烟,正好对上我的视线。
“看什么看?
小屁孩滚远点。”
我低下头,快步走过。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问我明天能不能去学校,说模拟考的卷子要讲。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手指悬在输入框上,最终还是按灭了屏幕。
回到和奶奶住的老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摸黑爬上五楼,钥匙***锁孔时,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推开门,屋里还保持着早上出门时的样子——餐桌上摆着半碗没喝完的小米粥,奶奶织了一半的毛线放在沙发上,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她日渐浑浊的眼睛。
我走到阳台,翻出床底下那个旧纸箱。
里面是爸留下的唯一东西,一个掉漆的黑色笔记本,封面印着褪色的“海”字。
小时候偷偷翻开过,里面全是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还有些奇怪的词:“二张听骰拜码头”……当时只当是废纸,现在却鬼使神差地拿了出来。
指尖划过粗糙的纸页,突然停在某一页的角落。
那里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笔迹潦草:“老鬼,城南旧货市场后巷,懂规矩的来。”
老鬼?
我想起昨天在医院缴费处听到的对话,两个穿花衬衫的男人在议论,说什么“想搞快钱,去找老鬼,不过那老头黑得很,出手要抽三成”。
当时没在意,现在这行字像根针,扎进心里最慌的地方。
手机屏幕亮了,是医院的催款短信。
我重新拿起那个魔方,转了半圈,却怎么也拼不回完整的面。
色块在眼前乱晃,像ICU仪器上跳动的曲线,像医生说的“十五万”,像老笔记本上那个名字。
凌晨一点,我揣着仅有的三百块生活费,走出了家门。
城南旧货市场早就散了摊,后巷里堆着废弃的纸箱和塑料瓶,一股馊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巷口挂着个破灯泡,忽明忽暗,照见墙根蹲着个老头。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灰白,手里捏着个骰子,在掌心慢悠悠地转着,骨碌碌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楚。
“后生,”他头也没抬,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我攥紧口袋里的笔记本,手心全是汗:“我找老鬼。”
老头终于抬头,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鹰隼盯着猎物。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把骰子往地上一抛,骰子在碎石子上转了几圈,停在“六点”。
“懂规矩?”
他问。
我不知道什么规矩,只能硬着头皮点头:“我需要钱,很多钱。”
“钱好说。”
老头笑了,露出泛黄的牙,“但这行当,有进无出。
你确定要踏进来?”
巷口的风灌进来,吹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想起奶奶插着氧气管的脸,想起那张催款单,想起医生说的“立刻手术”。
“我确定。”
老头捡起地上的骰子,塞进我手里。
骰子冰凉,棱角却很光滑,显然被摸了无数次。
“三天后晚上八点,还来这儿。”
他站起身,背着手往巷子深处走,“把这个玩明白,再来跟我谈钱。”
我握着骰子站在原地,首到老头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发现掌心的骰子被攥得温热。
低头看时,才注意到骰子的六个面都是“六点”。
回到家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
我坐在奶奶的沙发上,对着那个全是六点的骰子看了很久,然后从书包里翻出物理课本,找到关于重心和惯性的章节。
窗外的梧桐叶被晨风吹得沙沙响,我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爸以前总爱转骰子,说这东西最公平,也最不公平。
当时不懂,现在捏着这枚灌了铅的骰子,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里,好像藏着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世界。
手机又响了,是医院护工发来的消息,说奶奶醒了一次,问我去哪了。
我打字回复:“奶奶,我去挣钱了,很快就回来。”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我拿起那枚骰子,开始学着老头的样子,在掌心慢慢转动。
骨碌碌的声音里,十六岁的夏天,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撕开了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