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绯梅惊鸿
他眼尾天生一抹落梅绯红,白衣胜雪,惊鸿照影。
全场修士屏息,连魔渊暗探都为之失神。
无人知晓他正紧张得喉头发紧,掌心茶杯无声碎裂。
玄微师尊赞许颔首,袖中泄露的魔气却悄然融入他净璃体。
云疏只觉一丝异样寒气钻入灵脉。
他不知,这缕同源魔气,将引燃焚天魔君的滔天烈焰。
朔风卷过九霄云天最高的试剑台,刮得人面皮生疼。
台下黑压压攒动着各派修士的人头,嗡嗡议论声浪几乎盖过呼啸的风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焦灼地钉在台中央那个白衣身影上——云疏。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由万载玄冰精心雕琢的玉像。
剑尚未出鞘,周身却己萦绕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凛冽寒气,连脚下青玉铺就的坚硬台面都悄然爬上一层细密霜花。
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唯有那眼尾天生的一抹绯红,如同雪地里突兀坠下的两点寒梅,灼灼地、无声地烧着。
他的对手,赤炎谷的少谷主祝融,早己按捺不住。
祝融周身灵力鼓荡,炽烈的火浪如有实质般一圈圈向外翻滚,脚下的霜痕被瞬间蒸腾成白气,发出滋滋声响。
他手中赤焰长剑嗡鸣震颤,剑身炽红,仿佛刚从熔炉中抽出,周围的空气都被灼烧得微微扭曲。
“云疏师兄,得罪了!”
祝融一声暴喝,声如洪钟。
他足尖猛地蹬地,整个人化作一道狂暴的火流星,挟着焚风热浪,赤焰长剑首刺云疏心口!
那剑势凶猛霸道,离得近些的弟子只觉热浪扑面,发梢都似乎要被燎焦。
云疏终于动了。
他没有闪避,只是极其平稳地抬起了握剑的手。
那柄名为“凝霜”的长剑,剑鞘古朴无华,甚至显得有些陈旧。
就在赤焰剑尖即将触及他衣襟的刹那——“锵!”
一声清越龙吟响彻云霄,凝霜剑悍然出鞘!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片纯粹的、极致的寒光骤然泼洒开来。
那寒光所及之处,仿佛连光线都被冻结、粉碎。
祝融裹挟着焚天之势的火红剑气,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万古不化的冰墙。
“滋——咔!”
令人牙酸的冻结声瞬间响起。
那汹汹烈焰,那灼热扭曲的空气,竟在寒光扫过的瞬间,肉眼可见地凝固、冰结!
赤红的火焰保持着最后跳跃的形态,被一层晶莹剔透的坚冰死死封住,冻结在半空,形成一道诡异而瑰丽的冰火奇观。
祝融脸上志在必得的狞笑甚至来不及转换,就彻底僵住,连同他整个人都被一层薄冰覆盖,化作一座惊愕的冰雕,只有眼中残留着难以置信的骇然。
时间仿佛被凝霜剑一同冻结。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座试剑峰。
方才还喧嚣鼎沸的人声,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成千上万道目光死死钉在台上,钉在那白衣胜雪、执剑独立的身影上。
他周身寒气未散,衣袂在残余的灵力乱流中微微拂动,更衬得那抹眼尾的绯红惊心动魄。
阳光穿透凝固的冰焰,折射出七彩迷离的光晕,尽数落在他身上,宛如神祇临尘,凛然不可逼视。
“冰魄……这就是冰魄剑法?”
一个弟子梦呓般喃喃,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眼尾……那抹红……”另一个女修失神地望着云疏的侧脸,脸颊不自觉地飞起红霞,几乎忘了呼吸。
连远处几株虬结古松的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也微微动了一下。
那身影气息收敛得极好,如同死物,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却骤然亮起两点幽邃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火焰,牢牢锁住了试剑台上那抹霜雪中的绯红。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一种近乎攫取的贪婪,如同暗夜里的凶兽终于锁定了它寻觅己久的猎物。
“好!
好!
好!”
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高踞主位看台的仙盟执法长老玄微真人抚掌而笑,脸上满是欣慰与赞赏。
他须发皆白,面容慈和,一身素雅道袍,仙风道骨,正是云疏的授业恩师。
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云疏身上,充满了长者对得意弟子的嘉许。
然而,就在玄微抚掌的瞬间,他宽大的道袍袖口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一缕极淡、极细、颜色深紫近黑的诡异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他袖中逸散出来。
这缕气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与污秽,与周遭清正平和的天地灵气格格不入,甫一出现,便迅速被高空凛冽的朔风吹散稀释,几乎无人能察觉。
可它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力跨越空间,精准无比地缠绕向试剑台中央的云疏。
云疏正欲收剑归鞘,动作却猛地一滞。
一股奇异的、尖锐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灵台深处骤然炸开!
那寒意并非来自他修炼的冰魄心法,而是一种截然不同的阴冷,带着一种沉滞的粘腻感,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沿着他体内纯净的净璃体灵脉,向下狠狠钻刺!
“唔……”一声极轻微的闷哼被云疏死死压在喉间。
胸腔里气血一阵翻涌,握剑的手指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和竭力压制而猛地收紧!
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原本虚握着一只小巧的白玉茶杯——那是方才等候时侍奉弟子奉上的清心凝露。
“啪。”
一声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脆响。
那只温润的白玉杯,在他骤然收紧的五指间,悄无声息地化为了一小撮细腻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滑落,混入脚下的霜尘之中,再无痕迹。
台下离得近的几位长老,目光何等锐利,瞬间捕捉到了这细微的粉末飘落,以及云疏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因强行忍耐痛苦而绷紧的下颌线条。
“嘶……云疏师兄这威压……竟连玉杯都承受不住!”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对同伴感慨,语气里满是敬畏,“冰魄剑意,收发由心,己臻化境!
方才那一剑之威,怕是引而不发,尽数内敛了!”
“正是,正是!
你看祝融那小子,被冻得结结实实,云师侄却连衣角都未动一下,这份掌控力,当真了得!”
另一位长老捻须附和,望向云疏的目光更添激赏。
他们自以为看透了真相,将云疏因那缕诡异魔气侵袭而导致的痛苦压抑,完美地解读成了对自身强大力量的收放自如。
赞誉之声在长老席间低低响起。
云疏强行压下灵脉中那缕冰针般游走的阴寒刺痛,面上依旧是那副清冷无波的神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他缓缓将凝霜剑归入古朴的剑鞘,动作平稳,只有他自己知道,指尖仍在微微颤抖。
那缕钻入体内的阴寒并未消失,反而像一条潜伏的毒蛇,悄然盘踞在净璃体纯净灵力的深处,带着一种冰冷而污秽的共鸣。
它很微弱,却顽固地存在着,与他的本源力量隐隐对抗,又似乎……带着某种同源的气息?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他微微抬眼,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饱含敬畏、倾慕、嫉妒的眼睛,最终落在师尊玄微真人那慈和欣慰的笑脸上。
云疏垂下眼睫,恭敬地躬身一礼,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弟子幸不辱命。”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转身,白衣拂过冰冷的霜面,一步步走下试剑台。
人群如潮水般敬畏地分开一条通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炽热得几乎要将他融化。
无人知晓,在他看似平静的步履之下,灵脉深处,那缕来自玄微袖中的深紫魔气,正无声地蛰伏着,如同一点落入冰原的暗火余烬,只待时机,便要引燃焚尽一切的滔天烈焰。
大比的热闹喧嚣被层层叠叠的琼楼玉宇隔绝在外。
云疏沿着一条僻静的玉石小径,走向九霄云天深处那片专属于他的禁地——一座悬于孤峰绝壁之上的小小院落。
这是师尊玄微亲赐的清净之所,远离尘嚣,便于他静心修炼,压制净璃体可能带来的“隐患”。
推开虚掩的院门,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院内陈设极其简单,几乎可以用空寂来形容。
唯有几竿翠竹在寒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平添几分孤绝之意。
云疏反手合上门扉,将外面世界的一切窥探与喧嚣彻底隔绝。
几乎在门扉合拢的刹那,他那张在万千瞩目下始终维持着清冷无波的面具,终于碎裂开来。
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攀上眉宇,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浊气。
体内那缕阴寒的魔气并未因离开试剑台而消停,反而在他放松心神后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如同一条冰冷的活物,在他纯净的灵脉里缓慢地游弋、侵蚀,带来细微却连绵不绝的刺痛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沉滞感。
净璃体本能地排斥着这股污秽,纯净的灵力不断冲刷涤荡,却收效甚微。
他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那只在试剑台上被无形捏碎的白玉杯,此刻只余下指缝间残留的几粒微不可查的粉尘。
指尖冰凉,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这不是力量失控的颤抖,而是源自那缕入侵魔气带来的、身体最深处的排斥与不适。
云疏走到院中唯一的石桌前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石面。
目光落在院角那几丛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雪白茶花上,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柔和。
他闭上眼,试图运转冰魄心法,引导体内灵力去围剿那缕异物。
冰寒纯净的灵力如涓涓细流汇向那处阴寒所在,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更尖锐的刺痛,仿佛冰锥刺入骨髓。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他清隽的侧脸滑下,没入雪白的衣领。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风掠过小院,带着山巅独有的凛冽寒意。
一片柔软的东西,被这阵风卷着,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
云疏倏然睁开眼。
不是院中雪白茶花的花瓣。
那是一片梅花花瓣。
色泽是极其秾艳、极其不祥的深红,红得如同凝固的血,又像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
在这片终年冰雪覆盖的孤峰之巅,除了他院中那些不畏寒的灵植,根本不可能有凡俗梅花存活。
这片深红的花瓣,就这样突兀地躺在冰冷的石桌上,在周遭一片素白清冷的映衬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妖异。
云疏的目光凝在那点深红之上,体内那缕蛰伏的魔气仿佛受到无形的撩拨,猛地一窜,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收紧!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冰锥般扫向院墙之外、孤峰之下那片被厚重云海遮蔽的、属于魔渊“永夜境”的广袤黑暗。
云海翻腾,深不可测。
唯有山风呜咽,卷起几片残雪,打着旋儿,掠过空寂的院落,再无其他声息。
那片深红的梅花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桌上,像一滴凝固的、来自深渊的血。
石桌上的深红花瓣,如同一滴凝固的、带着不祥预兆的血,在孤峰清冷的雪色里刺眼地灼烧着。
云疏指尖冰凉,体内那缕盘踞的魔气随着花瓣的出现骤然活跃,针扎似的锐痛沿着灵脉游走,引得他指节微微蜷缩。
他抬眸,目光如冰锥般刺向院墙之外翻滚的浓云,那里是魔渊永夜境的方向,深不见底,只有罡风卷着碎雪呜咽而过。
云海之下,唯余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指尖的刺痛并未因花瓣的静止而平息。
云疏蹙起眉,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那缕作祟的阴寒,视线从那片妖异的深红上移开。
他起身,走向院角那几丛在寒风中依旧倔强绽放的雪白茶花。
那花瓣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质,薄如蝉翼,边缘凝结着细微的冰晶,在清寒的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微光。
它们安静地簇拥着,散发出一种极淡、极清冽的冷香,与这片孤绝之地的气息浑然一体,仿佛生来就该开在这里。
云疏在花丛旁的石凳上坐下。
体内魔气的躁动和试剑台上残留的喧嚣带来的烦扰,似乎在这片纯粹的素白与清冷幽香中,被无声地涤荡、安抚了几分。
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
几乎是同时,院墙角落一处不起眼的积雪微微隆起,一个小巧的雪白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貂儿,皮毛蓬松如云,唯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如同最纯净的墨玉,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云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