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披着件驼毛大氅,站在暖阁的窗边呵了口气,玻璃上立刻凝出层白雾。
他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着窗外扫雪的仆役踩着木屐,在雪地上踏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玻璃是去年让小木匠陈六用石英砂和硝石烧的,虽不如现代的剔透,却足够挡住山间的寒风。
暖阁里烧着银丝炭,温度比外面高了足足十度,墙角的铜炉上炖着羊肉汤,咕嘟咕嘟的声响里飘出浓郁的香气。
"先生,阿竹从长安捎信来了。
" 铁牛掀开棉帘走进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口。
他手里捧着个铜匣子,脸上沾着的雪沫还没化,"说是西市的绸缎庄盘下来了,让您给取个名号。
"林墨接过铜匣,打开时里面掉出片干枯的蔷薇花瓣。
他指尖捏着那片花瓣,忽然想起大业十三年的雪夜 —— 那时他还是个刚穿越过来的愣头青,缩在晋阳宫的墙角发抖,正是穿着男装的李秀宁把这件驼毛大氅扔给了他。
"林三郎,你说的那个能亩产三石的麦子,真能种出来?
" 少女的眼睛比雪地里的星光还亮,腰间的短剑鞘上镶着颗红宝石,是她偷偷从柴绍的聘礼里拿出来的。
他那时不懂,这个总爱爬墙来找他说 "悄悄话" 的李家三姑娘,将来会成为率领七万义军的平阳昭公主。
更不懂,多年后史书上那句 "武德六年薨" 的记载背后,藏着怎样的惊心动魄。
"就叫 蔷薇坊 吧。
" 林墨把花瓣夹进《齐民要术》,抬头时看见铁牛正盯着暖阁顶上的吊灯发愣。
那是用十五盏琉璃灯串成的,开关线藏在柱子里,一拉就能亮,是他根据现代电路原理做的简易装置。
"先生,这灯真神。
" 铁牛挠了挠头,"上次阿芷带岭南来的俚人看病,他们还以为是神佛显灵,对着灯磕了半天头。
"林墨笑了笑,没说话。
这十年里,他靠着脑子里的现代知识,在这终南山下的庄园里造出了不少 "神物":用曲辕犁耕地的佃户,比别家多收三成粮食;工坊里的水力纺纱机,一个女工抵得上五个老手;就连厨房的灶台,都是他改的回风灶,省了一半柴火。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马蹄声。
阿狼披着身霜雪走进来,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先生,追查到了。
上次在长安城外伏击粮队的,是刘黑闼的余孽,藏在洛水边的破庙里。
"林墨放下手里的茶盏:"伤着人了?
""小七的胳膊被箭擦了下,阿芷己经处理过了。
" 阿狼递上张字条,"这是从匪首身上搜出来的,像是与洛阳的官员往来的密信。
"字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用的是简体字 —— 这是林墨教孩子们的 "暗号",没想到竟被敌人学了去。
他认出其中几个字:"三月初三"" 粮草 ""玄武门"。
心口猛地一沉。
武德九年的三月初三,正是李建成计划在昆明池设伏谋杀李世民的日子。
史书上这场阴谋因有人告密而失败,难道就是这些余孽泄的密?
"让阿竹在长安盯紧东宫的人。
" 林墨把字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蜷成灰烬,"告诉小七,伤好后去洛阳一趟,查清楚是哪个官员在跟匪首勾结。
"阿狼领命而去,铁牛却在一旁嘟囔:"先生,咱们藏在这终南山多好,何必管朝堂上的事?
"林墨望向窗外,雪地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堆雪人,是去年从洛阳送来的孤儿丫蛋。
小姑娘的爹娘都死在战乱里,刚来的时候见了男人就发抖,现在却敢追着陈六的大黄狗跑。
"因为啊......"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落,"不想让丫蛋他们,再经历咱们受过的苦。
"夜幕降临时,雪终于停了。
林墨站在阁楼的露台上,望着远处长安城的方向。
那里灯火璀璨,像条蛰伏的巨龙。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玄武门的血就会染红那片夜空,而他培养的这些孩子,将像撒在土里的种子,在那场风暴里生根发芽。
暖阁的灯还亮着,十五盏琉璃灯映得窗纸通明。
路过的佃户们见了,都在心里念叨:林老爷真是个有福气的,连灯都比别家亮堂。
他们不知道,这亮堂的灯光下,藏着一个穿越者对这个时代最深的温柔 —— 他没能改变李秀宁 "病逝" 的结局,却要拼尽全力,让更多人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墙角的铜炉上,羊肉汤还在咕嘟作响,混着窗外偶尔传来的犬吠,构成了终南山下最寻常的冬夜。
只有林墨知道,这寻常里,藏着怎样波涛汹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