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骨灰钓饵
陈默坐在冰冷潭边青石上,手中碳素钓竿像凝固寒铁,尖端纹丝不动。
这里是他仅存的“安全边际”——远离默风血腥棋局,远离城市霓虹深渊。
每一次旧伤发作后的彻骨疼痛,都将他驱赶至此,仿佛冰冷潭水能暂时镇住手腕深处永不停歇的灼烧感。
手腕疼痛隐隐搏动,每一次心跳伴随沉闷钝痛。
张董惊恐扭曲的脸、监控里那只戴着紫铜尾戒切断油管的鬼魅之手、还有那封自毁病毒、化为乌有的“悬崖真相”邮件……画面如同水底暗流在脑海反复冲撞。
他需要绝对安静,需要死水吞噬杂音血腥。
深吸一口气,带着水腥草木腐烂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
手腕微动,鱼线破开水面,发出细微“嗤”声,精心挑选的拟饵划出银亮弧线,悄无声息没入深不见底潭水中央,只留几圈扩散涟漪。
寂静。
只有远处偶尔鸟鸣。
近乎凝滞的寂静中,一个突兀、带着焦灼哭腔的女声猛地刺入:“大叔!
喂!
穿黑衣服那个大叔!”
陈默眉峰几不可查一蹙,没回头。
拟饵在水下细微颤动,他全部感知凝聚在竿尖敏感传导上。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老头?
穿着件很旧的、洗得发白的蓝蓑衣?”
脚步声踩着湿滑苔藓靠近,带着不管不顾的莽撞。
一个身影闯入垂钓视线边缘——薄荷绿冲锋衣,凌乱丸子头,年轻却沾着泪痕泥点的脸。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深褐色、样式古旧的骨灰盒,指关节因用力泛白。
少女不管陈默漠然,一***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另一块依然湿润的石头上,骨灰盒重重搁在腿上,震得盒盖边缘金属搭扣发出轻响。
陈默眼角余光敏锐捕捉到搭扣旁边极其微小的凸起——一个嵌在木质盒体里、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微型芯片接口,接口边缘闪烁一点极细微金属冷光。
“爷爷…爷爷他昨天咽气前,就指着这个方向,说…说祖坟在这里!”
辛月(少女名字)声音带着浓重哭腔,眼泪大颗滚落砸在冰冷骨灰盒盖上,“他说…他说要是葬不回祖坟,就把他的骨灰…撒进这潭里喂鱼!”
她猛地抬头,泪水洗过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燃烧近乎偏执的愤怒绝望,“可你们陈家!
是你们陈家十几年前强占了我们辛家的祖坟地!
盖了那该死的度假山庄!
连个祭拜的地方都不给留!
你们还是不是人?!”
突然切换的态度,表情再阴鸷都无法改变对方依然盯着他的钓竿,没做回应。
“辛家祖坟?”
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无波澜,目光依旧落在微微起伏浮漂上,“十五年前,市政规划,整片西山南麓统一迁入市郊陵园公墓。
所有补偿协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他指尖无意识摩挲光滑竿身,“迁坟名录上,辛氏一脉,无人在册。
你爷爷,葬在公墓C区,第17排,第9号。
三年前,我亲自看过。”
那是他调查陈年旧案时无意翻到的记录。
辛月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只剩被戳破谎言的僵硬和难以置信惊惶。
“你…你怎么知道?”
她下意识抱紧骨灰盒,身体微微后缩,像受惊小兽。
就在这一瞬!
意外发生!
石头湿滑或心神激荡动作失衡,她怀里骨灰盒猛地向前一滑,眼看跌落深潭!
辛月尖叫一声,本能伸手去捞。
陈默动作更快!
几乎在盒子脱手刹那,他手中钓竿闪电般往旁边青石上一插,身体如猎豹弹起,长臂一探,冰冷有力的手指如铁钳,精准狠厉扣住辛月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痛呼出声,骨灰盒也被这股力量拽回,险险悬在潭水上方。
“谁派你来的?”
陈默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山雨欲来寒意,深不见底眼眸牢牢锁住她,只有审视冰冷怀疑。
碧水潭是他的“安全边际”,这突然出现、抱着骨灰盒指控陈家的女孩,太过巧合刻意。
尤其在张董刚被灭口、尾戒杀手现形的当口!
辛月手腕被捏得生疼,骨头***。
她挣扎着,泪水再次涌出:“放开我!
没人派我来!
是爷爷…爷爷他最后的愿望…”她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掰陈默手指,动作间骨灰盒再次剧烈晃动。
就在挣扎撕扯混乱中,“咔哒”一声轻响异常清晰传来!
两人动作同时一僵。
只见骨灰盒底部靠近边缘一块薄木板,因剧烈碰撞和辛月无意识抠抓,弹开一道细小缝隙!
一块比巴掌略小、边缘磨损泛黄的老照片,从缝隙滑出,打着旋儿,无声飘落在陈默脚边湿漉漉苔藓上。
时间凝固一秒。
陈默目光从辛月惊骇脸上移开,缓缓下移,落在那张照片上。
辛月也忘了挣扎,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
陈默松开钳制辛月的手。
辛月立刻缩回手腕揉着红肿痛处,惊恐看着他。
陈默弯腰,修长手指捻起潮湿旧照片。
照片质感粗糙,色彩褪去大半,只剩模糊昏黄。
但画面内容,像一道惊雷劈开碧水潭浓雾,狠狠劈进陈默脑海!
背景浑浊江水,一艘斑驳铁壳船轮廓占据大半。
船身侧舷,两个油漆剥落、却清晰可辨的黑色大字——“黑蛟”!
照片中央,两个男人勾肩搭背站着,对镜头露粗犷笑容。
左边高大,穿洗得发白工装背心,古铜皮肤,笑容爽朗——正是年轻时的辛爷!
右边穿着当时体面条纹Polo衫,头发一丝不苟,英俊脸上带意气风发笑容,一只手亲昵搭在辛爷肩上……那是陈海山!
陈默的父亲!
照片右下角,用蓝色圆珠笔潦草写着一个日期:1998.07.16。
陈默瞳孔骤然收缩!
捏着照片的手指瞬间收紧,薄相纸不堪重负***。
父亲陈海山……黑蛟号……1985年7月16日!
这日期像淬毒冰锥扎进记忆深处——那是“黑蛟号”走私船被海警追缉,最终沉没公海,船上数十人无一生还的日子!
官方记录,父亲陈海山当时应在千里之外大学进行学术交流!
这张照片彻底颠覆陈海山半生营造的儒雅成功商人形象!
他不仅认识辛爷,关系非同一般,甚至就在那艘臭名昭著走私船上!
就在它沉没那天!
辛月趁机一把夺回骨灰盒,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发抖,脸上不见泪痕,只剩孤注一掷的苍白冷硬。
她看着陈默瞬间失神、震惊甚至狼狈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混杂报复快意和深深悲凉的冷笑。
“看清楚了吗,陈大总裁?”
声音不再有哭腔,带着尖锐砂砾感,“你那位高高在上、‘清白无辜’的父亲,欠我爷爷的,可不止一块坟地!
是半条命!
是‘黑蛟号’上几十条人命!
是沉在海底、永世不得超生的债!”
每一个字像淬毒钉子,狠狠钉在陈默心口。
陈默猛地抬头,眼中风暴汇聚,冰冷审视被震惊和被冒犯的暴怒取代。
他向前一步,强大压迫感让辛月下意识后退,脚跟几乎踩到水边。
“照片哪里来的?”
声音低沉可怕,字字从冰缝挤出。
辛月抱紧骨灰盒,毫不退缩迎上他噬人目光:“爷爷的遗物!
他藏了一辈子!
到死才敢说,要带着它入土,来生好找姓陈的讨债!”
声音因激动拔高,“怎么?
陈大总裁想让它也沉进这潭里?
像你们当年把‘黑蛟号’沉进海里一样?!”
陈默死死盯着她,胸膛起伏。
父亲完美形象崩塌的冲击,被女孩尖锐指控激起的怒火,对照片背后隐藏更深黑暗的警觉,在激烈冲撞。
碧水潭的“安全边际”彻底撕碎。
他不再看辛月充满恨意挑衅的脸,没夺照片。
缓缓后退一步,冰冷目光最后扫过辛月紧抱骨灰盒的手,和她脸上豁出去的决绝。
转身,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越野车,背影僵硬,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重压抑。
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隔绝潮湿空气和辛月刀子般视线。
陈默没立刻发动车子。
靠在冰冷真皮座椅上,闭眼,深深吸气,压下胸腔惊涛骇浪。
几秒后,睁眼,眼底恢复深潭死寂。
拿出手机,屏幕光照亮他那冷硬侧脸。
拨通加密号码,声音无一丝波澜,冷静可怕:“是我。
查两件事。”
“第一,1998年7月16日,‘黑蛟号’沉没事件官方最终报告,所有幸存者名单及背景,包括海警内部记录,一字不漏。”
“第二,”他顿了顿,目光透过车窗,落在远处潭边抱着骨灰盒、像复仇雕像的薄荷绿身影上,“辛家,辛大海。
尤其孙女辛月,过去三个月所有行踪轨迹、通讯记录、银行流水、接触人员。
我要知道她背后是谁,以及……她手上那枚紫铜尾戒来源。”
挂断电话,手机丢在副驾驶座。
再次望向碧水潭方向,浓雾散去一些,辛月身影在雾气中模糊,但那份孤绝恨意穿透距离清晰传来。
启动引擎,越野车发出低沉咆哮,轮胎碾过湿滑草地,溅起浑浊水花,毫不犹豫驶离被彻底污染的“安全边际”。
车子驶上盘山公路,手机屏幕突然再次亮起,加密号码即时回复,言简意赅:”收到。
另:海事局旧档快速检索反馈——‘黑蛟号’1998年沉没事故报告补充摘要提及:唯一确认信号呼救并短暂记录的救生筏定位信号,来源识别码…归属幸存者登记姓名:辛大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