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大佛闭眼的第二天,岷江边出现一具跪姿男尸。
法医女友从他体内取出三片带符文的青铜碎片:“这东西正在吞噬血肉生长。”我们追查时,
又有两人以同样诡异姿势死去,尸体皆朝向大佛方向。女友在古籍中发现线索:“佛闭目,
饲魔生。”暴雨夜,我登上佛顶,看见石缝中渗出暗红液体。月光刺破乌云时,
整座山体开始震动——大佛流泪了。而佛像掌心的阴影里,
站着那个本该死于二十年前的男人。---雨,下得像是要把整座乐山城从地图上生生抹去。
冰冷的雨鞭抽打着江岸的泥泞,抽打着临时支起的惨白防水布棚,也抽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江岸淤泥的腐殖质味道,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令人头皮发麻的甜腻。那是死亡开始腐败时,偷偷泄露的气息。
岷江在棚外咆哮,浑浊的江水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狂暴地撞击着堤岸。
几盏强力的探照灯被高高架起,惨白的光束刺破沉沉的雨幕,像几根巨大的光柱,
固执地钉在江岸斜坡的某一处。光束的焦点,牢牢锁在那个身影上。一个男人。
他以一种极端谦卑、极端虔诚的姿态,凝固在泥水横流的斜坡上。双膝深陷在黏腻的污泥里,
上半身却竭力挺得笔直,头颅深深地垂下,几乎要碰到地面。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
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对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进行着最卑微、最绝望的祈求。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僵硬的指缝、凹陷的脸颊、毫无生气的脖颈不断流淌,
冲刷着他早已冰冷的皮肤。“方队!”年轻的警员小张披着雨衣跑过来,
雨水顺着他帽檐淌成线,脸上混杂着惊悸和困惑,“现场初步勘察过了,死者身份不明,
身上没发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
死因…目前看不出来,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中毒迹象,窒息的特征也不明显,怪得很!
”他的声音在雨声和江涛声中拔高,“还有…方队,你看!”他指向死者跪拜的方向。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视线艰难地穿透重重雨帘,越过汹涌翻腾的岷江江面。对面,
是凌云山庞大、沉默的黑色剪影。而在那山影的怀抱里,在无尽的雨夜背景中,
本该悲悯俯视这滚滚红尘、千年岷江的乐山大佛,此刻——它的眼睛,是闭着的。
不是光线造成的错觉,不是风雨模糊了轮廓。那巨大的、石刻的眼睑,
以一种沉静到令人心悸的姿态,低垂着,合拢着。巨大的佛首在惨白探照灯光的边缘,
只显露出模糊而压抑的轮廓,那紧闭的双目,像两道深邃、拒绝一切窥探的黑色伤痕,
刻在雨夜的山体上。一种非人的、巨大的沉默,伴随着江水的咆哮,沉沉地压了过来。昨天,
铺天盖地的新闻还在报道这千年未有的奇观——乐山大佛闭眼了。震惊,猜测,
各种玄乎其玄的说法甚嚣尘上。仅仅隔了一天,就在这闭目的佛像正对着的江岸,
出现了这样一具以诡异姿态“朝拜”的尸体。巧合?我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冰冷的触感刺得皮肤生疼。干了十几年刑侦,直觉像一根冰冷的针,
刺穿所有关于巧合的侥幸幻想,直抵某个令人不安的核心。太巧了,
巧得像是精心设计的舞台剧开场。我蹲下身,戴上手套,凑近那具冰冷的跪姿尸体。
泥水浸透了我的裤腿,寒意瞬间刺入骨髓。强光下,死者青白僵硬的脸上,
凝固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痛苦?有,肌肉扭曲,牙关紧咬。但那深陷的眼窝里,
似乎又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解脱?甚至是一种近乎狂热的、献祭般的期待?
几种截然相反的情绪,被死亡瞬间冻结在这张脸上,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矛盾。
我的目光扫过他高举合十的双手。雨水冲刷掉了大部分污迹,但指缝深处,
尤其是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黏稠的污渍。不是泥土,
颜色更深,质地更黏腻。我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刮取了一点样本,放入证物袋。动作间,
指尖无意中擦过死者颈部冰冷的皮肤。就在颈动脉的位置,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极其细微的凸起感,像一颗深埋的小石子,硬硬的,边缘似乎还有些不规则。隔着乳胶手套,
那触感冰凉、坚硬,带着一种不属于血肉之躯的异质感。我心头猛地一沉。
手指谨慎地按压下去,确认着那微小异物的位置和形状。不是骨骼的凸起,不是血管的结节。
它就在那里,在颈动脉的旁边,沉默地潜伏在皮肤和肌肉之下。“小张,
”我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干涩,“通知林法医,重点解剖颈动脉附近区域。
这里…有东西。”市局法医中心解剖室。惨白的无影灯下,冰冷的金属台反射着刺眼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住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解剖室的特殊气息——一种冰冷的、混合着死亡和化学制剂的沉寂。
那具从岷江边带回的尸体,此刻正静静地躺在解剖台上。白布覆盖着躯干,只露出颈部以上。
灯光无情地照亮了他青白僵硬的脸庞,凝固的表情在强光下显得更加诡异和扭曲。
巨大的玻璃窗外,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玥站在解剖台前,
已经全副武装。蓝色的手术服,口罩、帽子、护目镜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结了一层冰,专注、锐利,
又透着一种解剖刀般的冷静。她微微低着头,正在检查死者颈部的皮肤。我站在隔离区外,
隔着厚厚的玻璃,目光紧紧锁定在她的手上。解剖室里异常安静,
只有器械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更衬得这份安静令人窒息。
林玥是我的未婚妻,也是市局经验最丰富的法医之一。她拿起锋利的手术刀,
刀锋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芒。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沿着颈侧那条凸起的线索,
划开了一道笔直的切口。皮肤、皮下组织被一层层分离、翻开,
露出深红色的肌肉纹理和暗色的血管。空气里弥漫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突然,
她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镊子的尖端,探入更深的位置,轻轻夹住了什么。
她的手腕以一个极其精细的角度,缓缓地、极其谨慎地,
将那东西从包裹的血肉和筋膜中剥离出来。一下,两下。镊尖夹着一个东西,离开了创面。
灯光下,那东西反射出幽暗、古老的金属光泽。边缘锐利,带着不规则的锯齿状缺口,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后的一部分。大约有成年人的小指甲盖大小,薄薄的,
上面布满了极其细密、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像是干涸的血丝,
又像是某种无法解读的诅咒符文,深深地蚀刻在青铜的基体里。在它脱离血肉的瞬间,
似乎还有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液体从那些符文的凹槽里渗出,缓慢地沿着金属边缘滴落,
落在解剖台的不锈钢表面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的一声。
林玥将它小心地放入旁边一个无菌的玻璃培养皿中。她的动作没有停,
镊子再次探入创口深处,仔细地拨查。片刻后,又是极其轻微的一夹。第二片。
同样的青铜碎片,同样的不规则边缘,同样的诡异符文。位置更深,紧贴着颈动脉的管壁,
碎片的一个锐角几乎要刺破那层搏动生命的薄膜。紧接着,第三片。这一片更小,
卡在颈椎骨附近的韧带间隙里,像是被某种力量硬生生楔进去的。三枚碎片,
在冰冷的玻璃培养皿中排列着。幽暗的青铜,流淌着暗红微光的符文,
在无影灯下散发着妖异而不祥的气息。它们静静地躺着,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钥匙碎片。
林玥直起身,隔着护目镜看向隔离玻璃外的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封般的冷静,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以及深不见底的凝重。她拿起旁边的通话器,
声音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清晰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方哲…你看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像是被解剖室的冷气浸透了,“这东西…不是被动植入的异物。它…它在生长。
”她指向培养皿,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它的边缘,这些锯齿…像活的根须一样,
刺进周围的肌肉组织里!而且…”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目睹了禁忌般的悚然,
“我刚才剥离时,感觉到…极其微弱的搏动。非常慢,非常微弱,但…真的有。
就像…一颗深埋在血肉里的、冰冷的、金属做的心脏。”“它正在…吞噬血肉,生长。
”林玥那句“吞噬血肉,生长”的话,像带着倒刺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里,
搅动起一片冰冷的漩涡。
三枚带符文的青铜碎片被紧急送往省厅更高级别的实验室做成分和生物残留分析,
结果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催问的电话打到省厅,接电话的人语气含糊,
只让我们“等通知”,那份刻意的回避像一层无形的寒霜,无声地宣告着事态的异常。
这沉默本身,比任何解释都更令人心头发沉。市局内部的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老局长的眉头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手指烦躁地敲打着桌面。
岷江边的案子被严密封锁了消息,但“大佛闭眼”和“江边跪尸”这两个关键词,
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冷水,早已在民间炸开了锅。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像瘟疫般在街头巷尾、网络论坛上疯狂滋长,
从“天罚降世”到“古墓诅咒”,越传越邪乎。无形的压力像沉重的磨盘,
压在每一个参与案件的人肩上。我和专案组的成员窝在案情分析室里,
浓咖啡的焦糊味和香烟的烟雾混合在一起,熏得人眼睛发涩。
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江岸地图、大佛各个角度的资料图片。
那具跪姿尸体的照片被放在最中心,青白的脸和诡异的姿态,无声地拷问着每一个人。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我盯着照片,声音有些沙哑。负责摸排的刑警老吴摇摇头,
一脸疲惫:“查遍了近期所有失踪人口报案,没有特征吻合的。
指纹、DNA比对也正在进行,但目前数据库里没对上号。这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江岸周边的监控呢?昨晚那么大雨,总该有拍到点什么的吧?”技术组的眼镜反着光,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别提了,”另一个技术警员苦笑,“暴雨加上江雾,
能见度低得可怕。离现场最近的几个探头,昨晚十一点多画面就开始剧烈抖动,雪花一片,
跟受到强干扰似的。后面就彻底黑屏了。我们检查了设备,本身没问题,供电也没断。
邪门得很。”“邪门?”一个年轻些的队员嘟囔了一句,“我看这案子从头到尾都邪门!
大佛闭眼,人跪着死,身体里还长出带符的铜片…这他娘的…”“闭嘴!”老吴低喝了一声,
眼神严厉地扫过去,“干好你的事!少说怪力乱神!”分析室里陷入一片更深的沉默,
只有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声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的常规刑侦手段,
似乎都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身份?未知。目击?没有。监控?失效。
唯一的物证那三枚邪门的碎片被上面神秘截留。我们像是在浓雾中摸索,对手不仅残忍,
而且拥有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第三天,清晨。我刚在办公室行军床上囫囵眯了两个小时,
就被刺耳的电话铃声惊醒。心脏猛地一缩,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电话那头是老吴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带着一种被恐惧攥紧的僵硬:“方…方队…又…又出事了!”“哪里?”我猛地坐起,
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凌云后山!栖霞观!发现两具尸体!
姿势…姿势跟江边那个…一模一样!”“什么?!”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我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对着电话吼:“保护现场!封锁所有入口!我马上到!
”警车呼啸着冲出市局大院,警笛撕破了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宁静。我坐在副驾,
双手死死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色的流影。
江边那个跪姿尸体的画面,和“栖霞观”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疯狂地交织、碰撞。栖霞观!
一个早已废弃多年的破败小道观,孤零零地坐落在凌云山后山深处,远离主景区,人迹罕至。
它唯一的“价值”,或者说唯一的关联点在于——它的位置,正对着乐山大佛的侧面。
从观里残破的殿门望出去,恰好能看见大佛那巨大的、此刻紧闭着的右眼!又是朝向大佛!
又是诡异的跪姿!警车在盘山公路上疯狂疾驰,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不到半小时,
我们冲到了栖霞观外。现场已经被先期赶到的辖区派出所民警用警戒线封锁起来。
几个民警脸色煞白地守在破败的观门处,眼神里充满了惊惶。观门早已腐朽不堪,
半歪斜地敞开着,露出里面荒草丛生、瓦砾遍地的庭院。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朽木和血腥的味道,从门洞里扑面而来。我一步跨过门槛。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残破的正殿里,蛛网密布,神像倾颓。
就在那布满灰尘和鸟粪的残破神龛前,在透过破瓦残窗投下的、几道惨淡的光柱里,
并排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同样深陷在厚厚的积尘里,双膝跪地。同样腰背挺得笔直,
头颅深深垂下,几乎埋进尘埃。同样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
如同两尊凝固在时间里的、绝望祈祷的雕像。他们身上穿着普通的户外冲锋衣,
沾满了泥土和枯叶,像是登山客的打扮。和江边那具尸体,如出一辙!
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头皮炸裂的惊悚,一步步靠近。那两张脸同样青白僵硬,
凝固着极端痛苦与某种扭曲期盼交织的诡异神情。死亡的气息冰冷而浓重地包裹着他们。
“身份?”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查…查到了,”一个派出所民警拿着登记本,手还在抖,
“男的叫张伟,女的叫李莉,本地人,是…是登山爱好者论坛里挺活跃的一对夫妻。
论坛记录显示…他们昨天傍晚在群里说,要夜探后山,找个绝佳角度…拍闭眼的大佛。
”拍闭眼的大佛!又是大佛!又是闭眼!我的目光,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们跪拜的方向,
穿过破败的殿门,望向远方。越过庭院里丛生的荒草,越过残破的院墙,
在远处层叠的山峦轮廓线上,乐山大佛巨大的侧影,如同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岳,
矗立在阴沉的天幕下。它那紧闭的右眼,正对着这破败的栖霞观,
正对着观里这两具新添的、以同样诡异姿态凝固的尸体!像一道无声的、冰冷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