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至尊镇武诚王传

大明洪武三年，春。

漠北的风，从来不知温柔为何物。此刻，它裹挟着沙砾与血腥，如同无数把钝刀，刮过雁门关外数十里的荒原。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的土地，早已被染成深浅不一的暗红，新草芽才冒出些许绿意，便被温热的血浸透，倒伏在泥泞与尸骸之间。

朱虾仁趴在一具半埋在沙坑里的元军尸体后面，胸口像被巨石碾过般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他不知道那伤口是被流矢擦过，还是被敌人的马刀砍到，只觉得有粘稠的液体不断渗出，浸湿了里面粗糙的麻布衣衫，又被外面的劣质皮甲挤压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才十六岁，去年家乡遭了大旱，颗粒无收，爹娘先后饿死在破窑里。同村的王大狗看他可怜，带着他和几个后生，揣着对“吃军粮”的憧憬，投了徐达将军麾下的一支步卒。可憧憬在踏入漠北的那一刻，就碎得比他此刻手中卷刃的环首刀还要彻底。

“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朱虾仁勉强抬起头，透过弥漫的尘土和血腥气，看见同村的张老栓靠在一截断碑上，胸口插着一支狼牙箭，箭头没入大半，只露出黑色的箭羽在微微颤动。张老栓的眼睛还睁着，望着南方的方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对谁交代些什么，但很快，那点光芒就彻底熄灭了，头一歪，没了声息。

朱虾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喘不过气来。张老栓昨天还把自己仅有的半块硬饼分给他，说：“虾仁娃，省着点吃，打完这仗，咱们回家娶媳妇……”

回家？娶媳妇？

朱虾仁麻木地转过头，看向四周。

遍地都是尸体，有穿着大明号衣的，也有穿着兽皮、戴着铁盔的元军。有的尸体被砍得肚破肠流，有的被箭矢射成了刺猬，还有的被战马踩得不成人形。他看到李四娃，那个总爱咧嘴笑的憨厚青年，此刻半个身子都陷在一个马坑里，脸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只有一只眼睛还露在外面，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狗哥……狗哥你在哪？” 朱虾仁用尽力气喊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虾仁……这儿……”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左前方传来。

朱虾仁连滚带爬地挪过去，只见王大狗斜靠在一块被炮火炸得缺了角的石碑后，双手捂着肚子，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涌出，混合着黄色的肠液。他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得裂开了口子。

“狗哥！” 朱虾仁扑到他身边，看到那恐怖的伤口，吓得手都在抖，“你……你撑住！军医……军医马上就来了！”

王大狗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傻……傻小子……这伤……我知道……” 他喘了几口气，抓住朱虾仁的手，那手已经冰凉，“帮我……给家里捎个信……就说……我王大狗……没给咱村丢脸……还有……我那刚出生的娃……让他……好好活着……别再……别再当兵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渐渐涣散，最后用力握了握朱虾仁的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狗哥！狗哥！” 朱虾仁摇晃着他的身体，眼泪终于决堤而下，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沙尘，流下两道污浊的痕迹。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甲叶摩擦的哗啦声。朱虾仁心中一紧，挣扎着想要抄起身边的刀，却发现手脚都在发软。

“是自己人！是常将军的骑兵！” 一个幸存的什长喊道。

朱虾仁抬起头，只见数百名身着玄甲的骑兵簇拥着一员虎背熊腰的将领驰来。那将领面如重枣，双目圆睁，正是大明猛将，常遇春。

常遇春勒住战马，铁蹄踏在血泥里，溅起一片污浊。他扫视着眼前这片修罗场，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的煞气几乎要凝结成实质。当他看到那些死状凄惨的士兵，尤其是像朱虾仁这样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兵时，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怎么回事？” 常遇春的声音如同洪钟，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

一个带伤的校尉挣扎着上前，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将军！北元的鞑子……太狡猾了！他们佯装败退，引我们深入，然后伏兵四起……我们……我们伤亡惨重啊！” 他指向西北方向，那里浓烟滚滚，“而且……而且他们分兵去了后面的几个村子……小的派斥候去看了……村子……村子都没了……”

“没了？” 常遇春猛地转头，看向那片浓烟，“什么意思？”

“鞑子……鞑子把村子里的人……无论老幼……全杀了……房子也全烧了……” 校尉说到这里，忍不住捶打着地面，“狗日的鞑子！他们不是人啊！”

朱虾仁顺着校尉指的方向望去，虽然隔着数里，但那冲天的黑烟仿佛化作了无数只手，揪住了他的心脏。他想起了家乡的村落，想起了那些给过他窝头的大娘，想起了和他一起玩泥巴的孩童……如果那些鞑子去了他的家乡呢？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地底喷涌的岩浆，瞬间点燃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他想起了饿死的爹娘，想起了惨死的张老栓、李四娃，想起了临死前还牵挂着妻儿的王大狗，想起了那些无辜被屠戮的百姓……

“啊——！！！”

朱虾仁猛地站起身，也不顾肋下的剧痛，举起手中那把沾满血污、刃口卷曲的环首刀，指向西北方那片浓烟，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的眼睛赤红如血，脸上青筋暴起，浑身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杀！杀了他们！”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恨意，“为狗哥报仇！为张大叔报仇！为李四娃报仇！为那些被烧死的孩子报仇啊！！！”

他的吼声像一颗火星，点燃了幸存士兵心中积压的悲愤。

“报仇！报仇！”

“杀鞑子！为兄弟们报仇！”

“血债血偿！”

此起彼伏的怒吼声响彻荒原，士兵们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抄起武器，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他们不再是之前那个充满恐惧和疲惫的残兵，而是被仇恨武装起来的野兽。

常遇春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状若疯魔的少年，又看看周围群情激奋的士兵，脸上的煞气渐渐化为一种凝重的杀意。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西北，声如雷霆：

“传我将令！”

“各营收拢伤兵，掩埋阵亡兄弟！”

“骑兵整队，随我追击！”

“步兵紧随其后，给我追！”

“务必让这些畜生，血债血偿！！！”

“杀——！！！”

苍凉的号角再次吹响，混合着士兵们的怒吼和战马的嘶鸣，在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上激荡。朱虾仁握着刀，跟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步一步，踩过冰冷的尸体，踩过温热的血泥。

他的眼神不再有恐惧，不再有迷茫，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血色。他知道，从王大狗死在他怀里的那一刻，从他看到那片焚村的浓烟那一刻，那个只想混口饭吃的朱虾仁，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复仇者。

朔风依旧呼啸，只是这一次，风中除了血腥，更添了一丝来自地狱的，名为“毁灭”的寒意。朱虾仁的传奇，便从这无边的杀戮与仇恨之中，正式拉开了序幕。他尚不知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的岁月里，他手中的刀将染指更多的鲜血，他的名字将成为草原上的噩梦，也将成为大明百姓心中的守护神。而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去，杀了那些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