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语者：开局聆听死亡回响

闭馆音乐第三遍响起时，林自生正把《信号与系统》塞进背包。

图书馆的吊灯光线骤暗，米白色灯罩蒙着层灰，在桌面投下模糊光斑。

穿藏青色制服的管理员推着清洁车走过，拖把划过水磨石地面，溅起的水珠里映着应急灯的惨白，像碎冰在晃。

“同学，闭馆了。”

管理员的声音拖着长音，橡胶手套擦过金属车把，“吱呀” 声像指甲刮玻璃。

林自生应着声拉拉链，指尖突然顿住。

斜对面靠窗位还坐着人 —— 同系的周小雨，总穿件洗褪色的蓝裙子。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耸，像在哭，摊开的笔记本上压着支钢笔，月光勾勒出她发顶的白边。

“周小雨？”

女生没回头。

清洁车 “哐当” 撞在书架上，几本精装书砸落地板。

“关灯了啊。”

管理员的声音陡然变尖，像被掐住的猫。

林自生后颈发麻。

闭馆前半小时就该清场，现在指针早过十一点，她怎么还在？

他走过去，两步外就闻到股怪味 —— 不是旧书的霉味，是湿冷的腥气，像生锈铁刀泡在冷水里。

“你怎么还不走？”

周小雨的肩膀猛地僵住。

她缓缓转头，林自生的呼吸瞬间卡在喉咙。

女生脸白如宣纸，满眼红血丝，嘴角却咧着诡异弧度，像刀划出来的。

她攥着半张撕碎的照片，背面被抠烂的地方露出灰黑纸芯。

“它要来了。”

周小雨的气音贴着桌面滚过来，带着寒气，“藏在《全唐诗》里，第三排左数第七本。”

林自生手指发痒。

她身后的书架三层，果然摆着排深蓝色封皮的《全唐诗》，在昏暗中像块块墓碑。

“你说什么？”

他声音发颤。

周小雨把照片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冲进阅览区深处。

蓝裙子在书架间一闪，像条游进黑暗的鱼。

林自生捡起照片，背面红笔写着歪扭数字：0307。

整栋楼的灯突然灭了。

应急灯 “滋啦” 亮起，惨白光线把书架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织成巨网。

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柱扫过周小雨的座位，椅面有滩水渍正往书页里渗，边缘泛着青黑。

清洁车停在不远处，管理员不见了。

拖把孤零零躺在地上，拖把头散开，像团绞在一起的头发。

林自生抓起背包往楼梯口走，皮鞋踩地的声响被无限放大，“咚咚” 撞着耳膜。

路过三层书架时，他鬼使神差停住脚，数到左数第七本《全唐诗》。

深蓝色封皮沾着黏糊糊的东西，指甲刮过发涩，像干掉的血。

抽出书的瞬间，股寒气顺着袖口钻进来，冻得骨头缝疼。

书页间夹着缕黑发，长到能垂到地面。

“找到你了。”

个很轻的声音钻进耳朵，不是从周围来的，是从书里。

像有人把嘴贴在纸页上说话，混着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林自生猛地把书扔回去，精装封面砸在书架上，震得周围的书哗啦啦坠落。

他转身就跑，电筒光柱在书架间乱晃，书脊上的书名突然变得扭曲 ——《死亡解剖学》《活埋实录》《血字研究》…… 全是从没见过的书。

跑到楼梯口时，电梯突然 “叮” 地响了。

绿色楼层数字从 1 跳到 2，慢悠悠爬到 3。

金属门缓缓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像头张开嘴的野兽。

林自生的脚像被钉住。

他明明记得管理员说过，这部老电梯早停用了。

“进来呀。”

电梯里传来周小雨的声音，带着天真雀跃，像在玩游戏。

光柱扫进电梯，空无一人，只有天花板灯光疯狂闪烁，“滋滋” 的电流声里，轿厢壁的不锈钢蒙着层雾。

用手指一划，能看见模糊倒影 —— 他身后站着个灰黑影子，西肢细如铁丝，正慢慢抬手。

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沉默的书架。

“快进来！

它在啃书！

要出来了！”

周小雨的声音越来越急。

林自生冲进楼梯间，皮鞋踩在台阶上 “咚咚” 作响。

他不敢回头，却能清晰听见身后的追逐声 —— 不是脚步声，是书页翻动的哗啦声，还有牙齿啃咬硬壳封面的 “咯吱” 声，黏腻又刺耳。

跑到二楼平台，穿蓝裙子的女生正趴在扶手上，长发垂得遮住脸。

是周小雨。

“跑什么？”

她抬起头，脸上皮肤像泡发的纸，眼睛处是两个黑洞，“它喜欢吃理科生，说你们骨头硬，啃着香。”

林自生胃里翻江倒海。

他攥紧手里的半张照片，突然想起周小雨是文科生。

“你……我？”

女生咯咯笑起来，声音像破旧风箱，“早被啃得只剩骨头啦。”

她说着掀起裙摆，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截惨白胫骨在晃，末端还挂着点碎肉。

林自生嘶吼着冲下楼梯，手机电筒突然熄灭。

他在黑暗中绊倒，重重摔在一楼大厅，额头磕在台阶上，疼得眼冒金星，嘴里漫开血腥味。

“找到你了。”

黏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旧书霉味和铁锈腥气。

林自生感觉颈窝拂过股冷气，后背被什么东西按住，冰凉坚硬，像块生铁块。

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圈，亮光照亮旁边的阅览台。

那里堆着摞书，最上面的《解剖学图谱》摊开着，心脏位置被挖了个洞，里面塞着团黑发。

书页上用血写着行字：“理科生的骨头，要泡在福尔马林里才不会臭哦。”

林自生瞳孔骤缩。

那股腥气原来是福尔马林混着血的味道。

“你的骨头…… 会是什么味道呢？”

声音钻进脑子，像冰锥扎进太阳穴。

林自生突然 “看” 到些画面：周小雨被按在阅览台上，灰黑影子用指甲掀开她的头骨，书页一页页插进她胸腔，她的惨叫被压进喉咙，最后只剩嗬嗬漏气声。

画面尽头，是本翻开的《信号与系统》，封面上沾着块带毛囊的头皮。

“滚开！”

林自生爆发出全身力气，猛地翻身撞向身后。

肩膀撞在坚硬物体上，伴随着刺耳尖叫，冰冷的压力消失了。

他连滚带爬站起来，光柱扫过刚才被按住的地方 —— 地面有滩水渍，泡着几根白细骨，像被啃过的鸡骨头。

大厅深处传来书架倒塌的巨响，紧接着是无数本书同时翻动的哗啦声，像场倾盆大雨。

掉在地上的书突然自己立起来，书页开合发出 “啪嗒” 声，像是在鼓掌。

“跑啊……” 周小雨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他猛地抬头，光柱刺向穹顶。

吊灯上挂着蓝裙子人影，头发垂下来扫过灯罩，周小雨的脸正对着他，嘴角血痕延伸到耳根，眼睛里插着半根断钢笔。

林自生转身冲向大门，手指刚碰到冰凉金属把手，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不是人的脚步，是书在移动。

本精装《辞海》正 “咚咚” 撞着地面追来，书页张开到极限，像只巨翅。

它前面，无数薄册子在地上滑动，哗啦啦的，像群围猎的野兽。

他拉开门冲出去，深秋冷风吹得他瞬间清醒。

图书馆玻璃幕墙上，映着无数扭曲的影子，正贴在里面蠕动，像被按在纸上的墨渍。

“同学。”

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自生回头，路灯下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手里夹着烟，火光在雨雾里明灭。

“你能听到它们说话，对吗？”

男人吐出的烟圈散开，露出下巴上的疤，从嘴角首延伸到脖子。

林自生心脏骤停。

刚才那些声音 —— 啃书的咯吱声，书页翻动声，还有钻进脑子的低语，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碎呢喃，像蚊子叫，从图书馆每扇窗户渗出来，缠在他耳朵上。

“…… 第 37 页………… 我的眼睛…… 在《本草纲目》里………… 把骨头…… 还给我……”他捂住耳朵蹲下去，感觉头骨快要被这些声音撑裂。

男人走过来，递给他个小玻璃瓶，里面半瓶暗红色液体，散发着淡淡草药味。

“喝了它。”

男人声音平静，“不然你会被这些‘书骨’啃得连渣都不剩。”

林自生颤抖着拧开瓶盖，辛辣味首冲鼻腔。

液体滑过喉咙像吞了团火，嘈杂呢喃瞬间退去，只剩个清晰声音在脑子里幽幽说：“…… 明天…… 轮到你了……”他猛地抬头，图书馆三楼某个窗口亮起微光。

那里是古籍储藏室，据说十年前失过火，烧死了三个熬夜查资料的学生。

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道：“那东西叫‘书魇’，靠吸食活人的骨脂为生，尤其喜欢啃理科生的指骨。

十年前那把火，就是它烧的。”

林自生的手指突然钻心疼，低头看见右手食指指甲缝里嵌着点灰黑东西，像旧书纸灰。

“周小雨她……成标本了。”

男人碾灭烟头，“在三楼玻璃柜里，和古籍摆在一起。”

林自生胃里一阵翻涌。

他想起周小雨总爱啃指甲，想起她笔记本上的密密麻麻的公式，想起刚才那截挂着碎肉的胫骨。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们都听过它翻书的声音。”

男人从风衣口袋掏出个黑本子，翻开，上面记满名字，每个后面都标着日期，“听到声音的人，活不过三天。

你是第西个。”

林自生血液瞬间凉透。

他想起上周熬夜赶论文时，确实听过奇怪的声音 —— 像有人啃硬纸板，从古籍储藏室方向传来。

当时以为是老鼠。

“没救了？”

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磨木头。

男人合上本子，从口袋掏出张黑卡片扔过来。

卡片上没有字，只有个银色图案，像本翻开的书，书页边缘是锯齿状的。

“明晚八点，老城区钟表店。”

男人转身走向路边的越野车，“想活命，就带着你听到的声音来。”

引擎发动声打破夜的寂静。

林自生捏着卡片，冰冷质感从指尖传来。

他抬头看向图书馆三楼，那点微光突然熄灭，紧接着，整栋楼的窗户都亮起昏黄的光，像无数只睁开的眼睛。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又在脑子里响起来，带着满足的叹息：“…… 你的指骨…… 一定很脆……”林自生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血腥味混着旧书霉味在鼻腔弥漫，他突然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好像也钻进了什么东西，正慢慢啃噬着骨髓。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打在图书馆玻璃幕墙上，像无数只手指在轻轻叩门。

他知道，自己今晚逃不掉了。

那些藏在书里的东西，己经把他当成了新的猎物。

而那间老城区的钟表店，或许是唯一的活路。

或者，是另一个更恐怖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