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雪簌簌,击打冰裂纹窗棂时,恰与廊下鎏金铜铃撞碎的冰花在月光里交织——三年前那个浸透血色的雪夜,不知何人将昏迷的萧逸与稚气的箫瑶送入探花府,送行人留下的足印里,嵌着北疆特有的金线草碎屑。
"老爷,奸贼赵德的私兵拆了城南三家医馆。
"老管家捧药碗的手微微发颤,袖口滑落半截褪色的平安符。
青瓷碗底沉着三粒九转续命丹的残渣,在烛火下泛着的虹光,"夫人晨起的丝帕...老奴己妥善安置。
"药碗重重磕在檀木案上,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苏然抓起御赐狼毫饱蘸松烟墨,笔锋悬在"赵德"二字上方不住震颤。
这杆紫毫笔杆浸过三朝元老的血,笔尖刺破宣纸的刹那,东厢骤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女童清亮的嗓音裹着罕见的慌乱:"阿羽哥哥别碰那个!
"墨珠溅在"赵德"二字上,苏然冲向东厢时,玄色官服扫过青铜冰鉴,镜中倒影里,腰间玉佩泛起幽蓝涟漪。
东厢满地狼藉,苏羽攥着那块麒麟玉佩缩在墙角,少年掌心伤口正渗出黑血。
萧瑶站在倾倒的博古架前,发间银铃叮当作响,脚边滚落的鎏金药瓶碎了一地。
“谁让你们动这个!”
苏然厉喝着抢过玉佩,却发现儿子的黑血正顺着麒麟纹路蜿蜒而下。
萧瑶突然抓住他衣袖,襁褓时系的平安扣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
梆子声穿透风雪,惊起檐角寒鸦掠过如钩残月。
苏然抱着昏迷的儿子撞开萧逸的房门,墙上十二盏琉璃灯照得房间如白昼一般。
"萧兄,羽儿碰了那玉佩...金线蛊,婉儿的玉佩怎么下蛊了?”
萧逸来不及细想,抱过苏羽,开始施救并吩咐下人去准备各色道具"爹爹..."苏羽在昏迷中呢喃,指尖无意识抚过父亲腕间三圈赤金缠丝。
老管家在廊下焚烧染血的丝帕,雪片裹着药香飘落。
西跨院传来细微的青铜摩擦声,萧瑶一身粉装站在雪中树下,双手紧握平安扣,默默为她的苏羽哥哥祈祷,没有感到一丝寒意……古运河上,夕阳余晖。
船身涂着的桐油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般的金光,船头的镇水兽眼睛折射七彩光晕。
"夫人,让你跟着回姑苏,委屈了。
"苏然握着妻子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间新添的茧子。
三年前被血浸透的平安符还系在腰间,此刻正贴着他心口发烫。
"只要有你和羽儿在,我就开心幸福!
"夫人将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塞进丈夫掌心,帕角金线绣着平安纹。
舷窗外邗沟水色暗沉如墨,倒映着她发间银铃,这是苏然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不管再华丽富贵的首饰都无法替代。
"往后怕是要粗茶淡饭了。
"苏然将狼毫笔杆收进行囊,笔帽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虹光,腰间的平安扣在夕阳那么通透,"悬壶济世虽不能平天下,但总能护住你们母子。
"苏羽伏在舷边数鱼群,忽觉江面骤冷。
江心骤然腾起白雾,裹着腐草气息钻入领口。
萧逸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将半块麒麟玉佩挂在他颈间,玉玦缺口处的血痂正渗出乌色汁液:"现在这玉上的金线蛊认你为主了,危急时..."话音未落,江面传来号声。
三艘玄铁锦船破浪而来,船头立着玄色蟒纹披风的男子,蟒首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磷火。
赵德阴鸷的笑声刺破浓雾:"苏郡马辞官归乡,怎不与赵某共饮一杯?
"苏然将妻儿护在身后,指节抵着船舷泛白:"赵大人日理万机,草民不过想学祖上悬壶济世。
"赵德的船己贴了过来,甲板上列着持雁翎刀的私兵。
他掀开披风露出腰间绣春刀,刀刃映出苏羽颈间晃动的麒麟玉佩:"苏大人这般着急,莫不是带着私货?
昨夜递辞呈,今朝就离京?
""不过是怕叨扰厂督大人清修。
"苏然踏前半步,"若大人不弃,不妨上船叙旧;若要搜查...""苏大人多虑了,赵某岂敢搜查郡马爷的座船?
"赵德抚掌大笑,蟒纹披风在血色残阳里泛起幽光。
“来人呐!”
“是大人,有何吩咐?”
“拿上我的好酒,我要和苏大人共饮三杯!”
赵德手下不一时就拿来一玉壶、两玉杯;酒在玉壶和玉杯透着琥珀色!
当赵德和苏然共饮三杯的时候,赵德突然瞟见苏羽的麒麟玉佩,他抽出腰间绣春刀轻敲船舷,刀刃映出苏羽颈间晃动的麒麟玉佩,"令郎这块玉眼熟得紧——""大人说笑了。
"苏然故作镇静,将琥珀色酒液一饮而尽,"此玉乃三年前腊月二十,下官为刑部李大人母亲诊治归来,于西大街拾得。
"赵德突然凑近,蟒纹大氅扫过苏然腰间褪色的平安扣。
他指尖沾着酒液抹在玉佩缺口处:“巧了,赵某也曾在腊月二十见过此物,君子不夺人之爱。
赵某此生最恨的就是夺人之爱!”
"这玉,苏大人可得好生收着。
我寻遍天下都没遇到这么好的玉!
"赵德指尖轻柔抹过玉佩,蟒纹披风翻卷如血色云涛,"说不定哪天,它会自己回到旧主身边呢。
""后会有期!
"赵德的笑声混着风***跃回锦船,他腰间绣春刀突然发出龙吟,刀身浮现出苏羽颈间玉佩的全息投影。
三艘锦船在暮色中化作血色锦鲤,逆着水流游向江心漩涡,消失在夕阳下金色的烟雾中……赵德的锦船没入鎏金雾霭时,苏然倚着船舷喘息,玄色官服被冷汗浸透贴在脊背。
舱内暗格里,萧逸的青峰剑刃映出女儿惨白的小脸,剑身缠着的赤金丝;箫瑶攥着父亲衣角的小手正渗出冷汗,指尖无意识抚过襁褓时系的平安扣。
月亮攀上云梢,银辉如练,洒满江面,泛起粼粼柔光。
远处山影如黛,与天际相接,恍若一幅水墨丹青,在静谧中透出几分幽远的诗意苏然的行船,消失在夜色之中,船影渐行渐远,橹声悠悠,与江涛低语,诉说着千年未改的江南旧梦。
姑苏城外,雾霭缭绕,宛若轻纱漫卷,将天地掩映于一片朦胧之中。
姑苏城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如一位含羞带怯的美人,等待着归人的脚步,踏碎这一江春水,唤醒尘封的繁华旧梦……苏州城内,桃花坞桃花坞的梨花开了又谢,苏然医馆的朱漆匾额己被风雨侵蚀出斑驳纹路。
雕花木门吱呀推开,惊起檐下栖雀振翅掠过如雪梨园。
苏夫人倚在门框上,素纱覆面难掩苍白,宛如被春风裁剪的雪缎,唯有唇间一抹病态潮红,似暮色中最后一瓣桃花。
她解下腰间蝴蝶玉佩,羊脂玉在掌心泛起温润光泽,那是母亲留给她的传家之物。
"这玉佩该有个好归宿。
"她将玉佩系在萧瑶腕间,冰凉的玉坠子触碰少女肌肤时,惊觉自己的手比玉更冷。
绢帕突然染上猩红,苏夫人攥紧帕子转身,墨发间落满梨花瓣,恍惚与十八年前出嫁那日重合——那时她也是这般戴着蝴蝶玉佩,在漫天杏花里走向花轿。
三日后深夜,西厢房传来压抑的啜泣。
萧瑶推开房门,见苏羽蜷缩在母亲常坐的贵妃榻上,怀中紧抱未绣完的绣帕。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少年颤抖的肩头投下细碎光斑,像极了夫人咳血时溅落的血珠。
守灵第七日,苏然枯坐在灵堂,指尖反复摩挲亡妻绣帕上的蝴蝶。
那只未完成的蝶翼边缘,还留着暗红的血迹,像被秋风折翼的候鸟。
五年前他在此悬壶济世时,断不会想到今日要在灵堂前为发妻守灵。
"学医是为救人,不是为杀人!
"少年的嘶吼惊落满树梨花,却见萧逸垂眸擦拭剑穗,"若你连自保之力都无,如何护住你想救之人?
"萧瑶踮脚欲替苏羽摘去发间花瓣,指尖却被少年滚烫的耳尖灼得一颤。
恍惚间想起那年杏花微雨,小公子躲在梨树后偷抹眼泪的模样——那时他也是这般倔强地攥着母亲绣帕,说要成为天下最好的大夫。
灵堂白幡猎猎作响,苏然望着烛火中明明灭灭的梨花瓣,恰似夫人临终前那句未说完的话,永远凝固在苍白的唇间…半年后,苏家内房。
沉香木棂窗外,青山如黛。
萧逸望着药炉中蒸腾的白雾,忽觉那云气竟与苏然鬓间霜色一般苍白。
病榻上的老友瘦得仿佛随时会被穿堂风卷走,整个人仿佛在短短半年内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己染上霜白,双目深陷,眼神浑浊。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苏然,如今竟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
“萧兄……”苏然的声音微弱,却透着一丝执着,“我这身子,我自己清楚。
若我不在了,羽儿就托付给你了。”
萧逸转过身,看着这位金兰兄弟,心中百感交集。
当年苏然救他一命,护他女儿箫瑶周全;如今苏然将唯一的血脉交付于他,苏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绣着蝴蝶的枕帕上。
他本打算近日启程,去寻找那位失踪多年的侄女——林婉儿,以前因为女儿箫瑶太小;现在更加难以抽身。
“贤弟,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羽儿。”
萧逸缓缓说道,语气坚定。
苏然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羽儿”,苏然拉着苏羽的手,“以后萧伯父就是你的师父了!一切都听从你师父!”
自此,苏羽便正式拜入萧逸门下。
病榻前烛火摇曳,苏然拉着儿子的手,带着对不舍与期许,留下一片蝴蝶玉佩——这和箫瑶的那片蝴蝶玉佩成对一双……三日后大殓,苏家白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