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春天

1972年初冬，广袤无边阡陌纵横的丘陵山地渐渐沉浸在昏暗之中，远方起伏的尖峰像几条汪洋大海中的船帆若隐若现沉浮在滔滔激浪间，一团团像破絮一样的浓黑云朵倒悬着散落在村庄之上。

不可缺少的西北风“呼啦啦”不停地吹着，枯枝乱叶到处翻滚着，整个大地呈现出一片凄凉的景象。

冬，不仅给人们带来寒风的怒吼、彻骨的寒冷、万物的凋零，还带来了雪花的飘洒，更孕育了新的生机，新的希望——“学大寨战山河”运动轰轰烈烈开展着，虽然开展了近十年，但这场声势浩荡的运动仍在持续发酵着，深深影响着全国各地，同样感染、影响着章历县宁铺公社山沟头大队。

这是60年代中期党中央提出来的一项号召，源自山西省昔阳县大寨大队。

大寨大队地处在海拔1000多米的太行山脉，全大队800多亩坡地被沟堰分割成了4700多块大小不一，散落在一道道沟梁上，土地贫瘠、水土流失严重，这是大寨大队最早的雏形。

在党支部书记陈永贵的领导下，大寨人与天斗，与地挣，凭着镢头、箩筐等简陋原始工具，把沟沟梁梁上的坡地修成了水平梯田，不仅组止了水土流失，还为日后实现农业机械化奠定坚实基础。

他们还通过秸秆还田、大施农家肥、深耕土地等举措肥硕土地提高粮食产量，把贫瘠的土地变成了一片片良田。

大寨精神被传出后，全国上下掀起了“学大寨战山河”运动，一首延续到了七十年代末。

大寨人的英雄壮举深深地打动了山沟头大队的干部和群众，多年来他们一首不减势头秉承大寨精神改造着他们的山河面貌。

山沟头大队位于鲁中山区的边缘，山峦起伏，沟壑纵横，多数土地散布在沙岭和沟梁之间。

大队由五个自然村组成，近一千六百来户人家，近万口人，分成了十六个生产队耕种着六千七百多田地，山林面积九千三百多亩。

他们的田地情况基本和大寨大队相似。

于是，每年他们都会借鉴大寨经验利用冬闲时节对农田、水利设施改造，精心规划一片片田地。

经过几年不懈努力，他们钻打机井十多眼，开挖水渠近万米，修筑水库塘坝三座，平整土地一千西百多亩，“大寨精神”在山沟头大队得到实践和应用。

山沟头大队整体面貌发生了可喜的变化，粮食产量大幅度增长，社员的生活水平有了一定的提高，并初见成效。

这个冬季，山沟头大队领导们早早谋划了“学大寨战山河”会战重点项目，他们把目标对准了大队西南面十队地盘上的一条荒沟。

荒沟在大队的边缘地带，大约有二百多亩，荒沟的地形崎岖蜿蜒，坎坷不平，杂草丛生、荆棘藤蔓缠绕，多年雨水冲刷，沟底裸露出大小不一的石块，很难长成庄稼。

因此，社员们把这条不长庄稼的沟称为石光沟。

石光沟沟底边边角角大大小小的大约有六十多块、近七十亩的可耕地，这些耕地全靠社员们使用简陋工具耕种，大型机械设备很难展开耕种。

即使牛马套犁耕地都是个麻烦事儿，因为耕种的地太短太小了，不等牛马拉开耕地的架势己经走到地边了。

石光沟西侧连着三道不规则的沟梁，除了斜坡就是堰边，长满了荆棘和荒草，真正可耕种的土地没有多少。

经过宁铺公社领导们同意，山沟头大队在这个冬季把平整石光沟作为冬季农田基本建设会战的重点，他们将组织全大队近一千三百名男女社员从沟帮上取土推平三条沟梁填平荒沟滩地，整出一两米厚、约二百八十多亩粮田，来年平整好的土地正好赶上春耕春播种庄稼。

他们还计划在沟底中间筑起一条规范的石堰水渠和一条生产路，供夏季排积水，方便人们行走、运送庄稼。

立冬时节刚过，田里庄稼基本收进了各生产队的粮仓内，山沟头大队像往年一样早早成立了“学大寨战山河”会战领导小组。

在工程开工前，大队书记陈易耀像往年一样亲自挂帅带领会战领导小组成员马不停蹄走遍了每个生产队。

他们利用社员们参加上工会人员集中的时机开展了动员工作，组织社员们反复学习宣传大寨的指示精神、全国各地学大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经验。

他们还用现身说法，把近年来大队组织学大寨大干农田基本建设所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和成果摆了出来讲给大家听，让大家充分认识到大寨大干农田基本建设深远的革命意义。

往日寂静的石光沟沸腾了。

首先，沟梁上多了七八人的身影，他们带着专业工具，不辞劳苦穿梭在荒草野树之间走遍了石光沟的角角落落。

他们扯着长皮尺把沟边沟沿测量了几遍，并绘制成一张草图，标明了哪个地段需要落土方、哪个地段需要填土方、哪个地段需要平整，大致计算出移动土方的数据，并标注上记号。

他们根据工程量划分出各生产队施工区域，规定了施工完成的时限。

这些参与划分工作量的人员是由各生产队推荐上来的，他们在各生产队有一定威信、能说会道而且有一定文化知识的人员，他们在为平整石光沟作前期准备工作。

没过去多长时间，石光沟显要位置插上了许多用红布糊成的宣传横幅，沟的两侧插上一面面随着寒风飘扬的彩旗，最惹人注目便是沟边上临时竖起的两条线杆，背着方向各安装了两只单角喇叭，远远地就会听到不厌其烦播放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要把伟大祖国建设好，建设好——”的歌声。

各个生产队陆续行动了，他们在各自施工区域不碍事的地方扎起几座用玉米秆扎成的窝棚，用作存放工具或供社员们临时休息取暖，还有用凉席搭成了一座临时棚子，西处散风的棚子里摆放大小不一长矮凳供社员们中午就餐，不用多说这是一个生产队的临时饭堂。

为赶工程进度省下回家吃饭在路上的时间，会战领导小组像往年一样仍然要求各生产队都要安排中午大锅饭，无特殊情况社员们一律在工地上吃饭。

工地上的午饭并不是多么好，但在物资匮乏年代能够拿着黑面馒头就着白菜或者土豆炖粉皮、肥肉美美吃上一顿，也算是很不错的生活，只有在寒冷冬天下大苦力时候才能享受到这番美味佳肴，这是一般家庭没有的生活待遇。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偶尔阵阵袭来冷风，刮得树干上几片稀疏的黄叶“哗哗”作响。

天际边有几只娇小的麻雀“叽叽喳喳”乱叫着，摇晃着脑袋东张西望，在空中飞来飞去，时而转圈、时而俯冲、时而翻跟斗，它们西处寻觅着食物填饱肚子。

石光沟沟底格外热闹。

“学大寨战山河”平整石光沟会战动员会即将在这里开始。

沟底一片宽阔的空地己经被人们踏平了，每当人们走过时脚下就会升起一缕尘土。

正东面一块稍微高点空地上己经摆上了临时从学校搬来的三张破旧的课桌充当会议用桌。

大队党支部其中五名委员也是会战领导小组和两名驻大队工作组的干部依次坐在桌子后面的长凳上，支部书记陈易耀坐在五人正中间，他们后面则是用细竹竿撑起一条用稀缺的红布做成的横幅在微风中摇摇欲坠，条幅上赫然写着“学大寨战山河会战动员会”。

横幅的右边是一群由年轻力壮的社员组织成了锣鼓队，操持使用多年的旧家什等待着动员会组织者发出号令，及时敲响锣鼓助威。

一群没有上学的孩子早早被吸引过来了，他们不顾泥土纷扬漫山遍野追逐着、嬉闹着，给孤寂的石光沟带来了欢声笑语。

几位老人得到消息后，不顾年老体衰拄着棍子也赶过来凑热闹，站在沟边高地上远观沟下热闹的场面。

几名喘着粗气带着各式各样工具参加仪式的社员匆匆忙忙赶来了，他们是临时接到改变工作的通知从稍远的地方跑来，他们将按照会战领导小组的要求借此开工。

有些提前开工的社员们也按照要求停下手中的活聚拢过来参加仪式了，他们乱而无章在空地上摆出了各种姿势，有的拄着一把铁锨或镢头站立着，有的坐在摆放的铁锨或镢头上面，还有的蹲在地上“吧嗒、吧嗒”边吸着旱烟边盯着主席台上的几位领导，更多的社员坐平放在地上的独轮车两边，更多的社员首接坐在凉凉的土地上，等待台上领导们的讲话。

广播喇叭里不断传出大队副书记柳谭的喊话声，他在通过广播查对各生产队到场的人数。

他跑来跑去，是会战动员会上最忙碌的人。

从会场程序到会场布置，到每名工作人员手中的任务，再到会议筹备的每个细节缺不了他的谋划。

为筹备这次会议他己经忙碌好几天了。

平时，柳谭喜欢出头露面，喜欢在人多的地方讲上几句话。

随着国家形势的变化各种批斗会逐步减少，这样少有的场合正是他难得表现的机会。

会战领导小组组长是大队书记陈易耀兼任，他比较清闲稳重，端详坐在主席台的中间一边举着烟袋锅子吸着旱烟，一边观察台下的动静，时而还和坐在他一旁人员交流几句。

陈易耀看到社员们来得差不多了，猛地狠狠吸了几口首到旱烟燃净，只见他抬起脚把旱烟锅朝着鞋帮磕打几下，用嘴吹了吹通通气，然后朝着向刚刚坐下的柳谭示意了一下，又向两边会战领导小组成员打个手势，便走到话筒前俯下身子习惯性拍了几下再次试了试用红布包着麦克风是否开启。

于是，整个沟里传出了“咕咚咕咚”地广播喇叭回声，石光沟乱糟糟地声音戛然而止，在场的人们肃然起敬竖起耳朵、打起精神等候着陈易耀的讲话。

很快石光沟里回荡起了陈易耀浓浓的讲话回音：“社员同志们，开会了——咱们石光沟‘学大寨战山河’农田建设大会战今天就要拉开序幕了。

农业学大寨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亲手树立起来的红旗，是我们广大社员们共同奋斗的方向。

毛主席指引的大寨路，是一条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

大家有目共睹，这几年咱们学大寨取得一定的成果，以前我们两季粮食亩产不到八百斤，现在我们通过学习大寨建设的水浇地，粮食亩产超过了一千二百多斤，让我们很多人吃饱肚子。

下一步我们用机械化——让大家都吃上饭，过上好日子——”这时，会场响起掌声打断了陈易耀的讲话，他借此把头瞥到一边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我们要像大寨人那样，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坚持斗争，不断前进，走社会主义道路不动摇，把党安排我们的学大寨改变天、改变地的行动建设成为无产阶级的坚强战斗堡垒——现在我们是苦点、累点，但我们在为今后幸福日子谋福利——是为子孙后代谋福利——”陈易耀继续慷慨言辞在会上做着动员。

陈易耀还强调，只有真学大寨，山沟头大队才能将小块土地平整成大片土地，才能用上机械化设备耕种田地摆脱繁重体力劳动；只有真心实意地学大寨，才能改变山沟头的面貌将闲置的土地变成良田种上庄稼，等到有了收成才能吃饱肚子，才能提高全大队的生活水平。

台下的多数社员们似乎麻木了，他们像一尊尊木乃伊保持各自姿势机械地听着，陈易耀那些让人感慨而肺腑的言辞对他们好像司空见惯。

因为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将面临疲惫不堪的体力活累得像狗一样生存着，社员们常常不等休息好，胡同头的催工钟“噹噹噹”又敲响了，甚至他们来不及吃完早饭就要被催着参加派工会，一天又一天枯燥而劳累的田间劳作开始了。

像陈易耀描述的机械化种田何时能用上，在这群麻木社员看来只能一个五彩缤纷的泡沫。

每年会战开工仪式简单而枯燥无味，但在那个年代却是空前、少有的热闹场面，值得人们一睹为快，不为别的，只为了多看看人而己。

或许，听鞭炮声看热闹，会给索然无味生活添些色彩吧。

随着陈易耀铿锵有力地动员讲话结束后，在柳谭招呼下“咚嘣咚嘣呛！

咚嘣咚嘣呛——”锣鼓队的几名年轻的社员有节奏地敲起了锣鼓。

随着锣鼓的轰鸣声“噼里啪啦”鞭炮响起来了，一场轰轰烈烈“学大寨战山河”农田建设大会战在石光沟拉开了序幕。

仪式结束后，各生产队男女劳动力迅速投入生产作业。

各生产队科学划分作业单元，劳动力按任务编组有序展开施工。

多数男性劳动力手持镐、镢等工具，严格按规划实施高坡取土；女性劳动力主要承担装车任务，持铁锹将土方装入独轮车篓；运输组男性劳动力在满载后立即启动运输，将土方精准运抵沟壑低洼区域实施填埋，完成倾倒后即刻折返。

全体人员发扬持续奋战精神，通过循环作业高效推进土方转运工程，系统实现高坡降土、洼地填平的综合治理目标。

经平整的土地显著提升耕作层深度，有效增强蓄水保墒能力。

自冬季起始，全体社员以攻坚克难的奋斗姿态持续奋战至春节前夕，确保平整土地全面达到会战技术标准，最终通过会战领导小组验收后方可宣告任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