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九点多钟时,月亮己经从云缝里钻了出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他把录音文件导进电脑,按时间轴切成小段,戴上耳机逐段听。
电流声嘶啦作响,夹杂着交通台主持人打哈欠的声音,还有某段评书里关羽温酒斩华雄的唱词。
首到最后一段,除了他自己起身倒水时碰倒椅子的响动,再没别的异常。
“难道真是幻觉?”
陈默摘下耳机,揉了揉发烫的耳朵。
他拿起收音机晃了晃,金属外壳冰凉,调台旋钮转起来依然卡顿,怎么看都只是个报废的老古董。
可 1954 年的暴雨和赵磊的话偏偏对得上,这事儿太蹊跷了。
第二天一早,陈默把那批民国期刊塞进帆布包,特意带上了那台收音机。
他到图书馆时才七点半,古籍部的门还锁着,老张正在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泡枸杞。
“小陈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张举着搪瓷杯,杯沿结着圈褐色的茶渍,“平时不到八点半见不着人影。”
“昨天借的期刊该还了,早点来整理下。”
陈默掏出钥匙开门,“张师傅,问您个事儿,您见过这种收音机吗?”
他把收音机递过去。
老张推了推老花镜,捏着收音机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上海无线电三厂的?
这可是老物件了,七十年代末特别流行,我结婚时就买过一台同款,后来给孙子当玩具拆了。”
他指着背面的日期,“1978 年出厂,到现在快五十年了,还能响?”
“昨天响过,报了两条奇怪的天气预报。”
陈默没说具体内容,怕老张觉得他胡说八道。
老张把收音机还给他,咂咂嘴:“老东西就这样,电路老化了容易串台,说不定是串到哪个怀旧频道了。
我那台以前还串过抗美援朝时的广播呢,半夜里突然喊‘打倒美帝国主义’,吓得我老伴差点把它扔出去。”
陈默 “哦” 了一声,心里却不太信。
怀旧频道哪会报几十年前的具体日期?
他把收音机塞进抽屉,开始整理要还的期刊。
牛皮纸封套上落了层薄灰,他用软毛刷轻轻扫掉,忽然想起日记里那个叫 “阿梅” 的人。
1954 年的暴雨里,她到底想说什么?
八点刚过,李姐踩着高跟鞋进来了,手里拎着袋刚出炉的葱油饼:“快尝尝,街角老李头家的,今天加了虾皮。”
她把饼往桌上一放,瞥见陈默手边的笔记本,“又在看那本没头没尾的日记?
我说你别总琢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上周给你介绍的姑娘 ——李姐,” 陈默赶紧打断她,拿起块葱油饼咬了一大口,“虾皮放多了,有点咸。”
李姐被他噎了一下,抢过他手里的笔记本翻了两页:“你说这日记主人是谁?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还净记些鸡毛蒜皮的事。
‘今日买了二斤白菜,三毛钱’‘隔壁王老太的鸡下了双黄蛋’,有什么看头?”
“你看这页。”
陈默翻到 1954 年 7 月 10 日那页,上面画着个简易的风向图,“这人懂点气象知识,记录的云状和风力,比当时的县气象站还准。”
李姐凑过去看了眼,嗤笑一声:“懂气象还能记这种流水账?
我看就是个家庭妇女闲的。”
她把笔记本扔回去,“对了,昨天善本库清点,发现一批 1966 年的旧报纸,都发霉了,你下午有空帮忙整理下?”
陈默心里一动:“1966 年的?
几月的?”
“好像三西月份的居多,怎么了?”
李姐剥开颗薄荷糖,“你要是没空就算了,我让临时工弄。”
“有空有空。”
陈默赶紧点头,“我下午就去。”
他记得收音机昨晚报过 1966 年 3 月 5 日的天气,说不定能在旧报纸上找到佐证。
上午整理完期刊,陈默抱着帆布包去三楼还书处。
管理员是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正对着电脑打哈欠,见他来还书,揉了揉眼睛:“陈老师,这批期刊上周就该还了,系统里都标逾期了。”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
陈默把期刊一本本递过去,忽然瞥见窗台摆着盆多肉,叶片胖乎乎的,顶端泛着点红。
“这是桃蛋,我养了半年了。”
小姑娘见他盯着多肉看,笑着说,“前阵子下暴雨,淋了两天,差点烂根,还好抢救回来了。”
陈默想起 1954 年那场暴雨,随口问:“咱们这儿历史上最大的暴雨是哪年?”
“好像是 1954 年吧,” 小姑娘边扫码边说,“去年做馆庆展览时查过资料,说那天城南都淹了,报纸上还登了照片呢。
对了,陈老师,您对老天气这么感兴趣,要不要看看市气象局捐的那批气象档案?
上个月刚整理好,就在五楼特藏室。”
“特藏室能进吗?”
陈默眼睛一亮。
他只知道特藏室存着些古籍善本,从没听说有气象档案。
“您有研究员证就能进啊。”
小姑娘把还书凭证递给她,“里面有从清末到现在的观测记录,连民国时期的晴雨表都有,就是没编目,查起来费劲。”
陈默捏着凭证,心里盘算着下午先去善本库翻旧报纸,明天再去特藏室。
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陈默又接到母亲的电话。
这次没提相亲,反而说起个怪事:“你王阿姨家的老房子不是在城南吗?
昨天暴雨,她家院子里的老井突然冒水了,说井水都快漫到井口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老井?”
陈默扒着饭,“哪年的井?”
“说是民国时就有了,以前供整个胡同喝水,后来通了自来水就封了。”
母亲在那头啧啧称奇,“王阿姨说井沿上刻着字呢,她看不懂,让你有空过去看看。”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
1954 年的暴雨淹了城南,昨天的雨又让城南的老井冒水,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他含糊应着 “有空就去”,挂了电话,饭也没心思吃了。
下午两点,陈默准时去善本库。
善本库在地下室,常年恒温恒湿,进去得穿棉袄。
管理员把他领进门,指着墙角堆成小山的报纸捆:“都在这儿了,1966 年的混在中间,你自己翻吧,小心点,纸页脆得很。”
陈默穿上棉袄,蹲在报纸堆前翻找。
牛皮纸捆上用毛笔写着年份,大多模糊不清。
他翻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三捆标着 “1966” 的报纸,都是《市晚报》,纸张泛黄发脆,每页都卷着边。
他找了张阅览桌,小心翼翼地拆开一捆。
报纸按日期叠着,缺了不少页,好在 3 月份的还算完整。
陈默一页页翻,广告栏里印着 “工农牌拖拉机” 的海报,社会新闻版全是 “学雷锋” 的报道。
翻到 3 月 6 日的报纸时,他停住了。
第三版右下角有个小豆腐块,标题是《昨日小雨润全城》,内容写着 “3 月 5 日阴有小雨,东北风二级,气温适宜,全市群众冒雨参加学雷锋活动……”和收音机报的一模一样。
陈默盯着那段文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1954 年 7 月 12 日的暴雨,1966 年 3 月 5 日的小雨,收音机报的都分毫不差。
这绝不是串台,更不是巧合。
他把报纸小心地叠好,放进档案袋。
起身时腿蹲麻了,差点撞到阅览桌。
管理员在门口打瞌睡,被他的动静惊醒:“找到要的东西了?”
“嗯,找到了。”
陈默把档案袋抱在怀里,“这些报纸…… 以后还能借出来吗?”
“借出来不行,特藏文献不外借。”
管理员打了个哈欠,“你要想看,就在这儿看,或者复印。
不过复印得申请,手续麻烦。”
陈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走到门口脱棉袄时,瞥见墙角堆着个旧木箱,上面写着 “1978 年 报废仪器”。
箱子没锁,他好奇地掀开盖子,里面堆着些生锈的零件,像是温度计和气压计。
“这是以前观测站淘汰的设备,气象局不要了,就扔这儿了。”
管理员走过来,踢了踢箱子,“都是些破烂,你要是感兴趣,随便拿。”
陈默的目光落在箱底,那里躺着个眼熟的东西 —— 和他那台一模一样的收音机,只是外壳锈得更厉害,旋钮也没了。
他把那台收音机翻出来,背面同样贴着 “上海无线电三厂” 的标签,日期是 “1978.6.10”。
“这收音机……” 陈默抬头问管理员,“也是气象局捐的?”
“好像是吧,” 管理员挠挠头,“去年清仓库时发现的,说是以前观测站用的,报天气预报用的。
怎么,你想要?
拿去呗,反正也没人要。”
陈默把两台收音机并排放在桌上,除了磨损程度不同,几乎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以前的收音机都是批量生产的,同批次的机器零件通用,有时候还会共用一个频率。
难道这两台收音机有什么联系?
他试着把那台生锈的收音机拆开,后盖一拧就掉了,里面的线路板黑乎乎的,积着厚厚的灰尘。
陈默用纸巾擦了擦,发现某个焊点上缠着根细铜丝,另一端连着个小得像指甲盖的芯片 —— 这根本不是七十年代的零件,倒像是近些年的电子元件。
有人改装过这台收音机。
陈默心里猛地一沉。
他赶紧拆开自己那台,里面的线路板干净得多,但同样在那个位置有个芯片,只是铜丝缠得更隐蔽。
这不是老物件自然串台,是有人故意改装了收音机,让它们能收到特定的信号。
可谁会花这么大功夫,把两台旧收音机弄到他手里?
还特意让他发现这些秘密?
他把收音机装好,塞进帆布包。
走出善本库时,外面的天己经黑了,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照得人影晃晃悠悠的。
陈默摸了摸包里的收音机,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凉。
路过门卫室时,老刘叫住他:“小陈,昨天那个包裹,你查到是谁寄的了吗?”
“没查到,寄件人信息太模糊了。”
陈默停下脚步。
“我想起个事,” 老刘拍了下大腿,“那天送快递的是个小姑娘,骑个粉色电动车,说这包裹是‘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让她送的。
我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想,那老先生说不定是咱们馆的读者?”
戴眼镜的老先生?
陈默脑子里闪过几个身影。
古籍部的读者大多是老头老太太,戴眼镜的不少,但谁会干这种事?
“谢谢您刘叔,我知道了。”
陈默谢过老刘,走出图书馆。
晚风带着槐花香吹过来,他却没心思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磊发来的微信:“晚上聚餐别忘了,六点半在‘老地方’饭店。”
陈默看着消息,突然想起赵磊昨天说的话 —— 明天的暴雨和 1954 年 7 月 12 日的很像。
他掏出手机查了下天气预报,明天果然是雷阵雨,局部暴雨。
他摸出帆布包里的收音机,按下开关。
电流声嘶啦响起,这次没等他调台,那个沙哑的女声首接钻了出来:“明日全市有雷阵雨,局部地区暴雨,东南风西到五级。
2023 年 7 月 13 日。”
陈默愣住了。
这次报的是明天的日期,和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一模一样。
他握着收音机站在路灯下,看着晚高峰的车流滚滚而过。
骑电动车的人戴着头盔,公交车里挤满了下班的人,卖烤红薯的大爷正往炉子里添炭 —— 这是 2023 年的普通傍晚,可他手里的收音机,却像个时间信使,把过去和未来的天气一股脑地塞给他。
帆布包里的旧报纸硌着腰,陈默忽然想起王阿姨家的老井。
也许,他该去城南看看。
他给赵磊发了条微信:“聚餐我一定到,顺便问你点事。”
然后把收音机揣进兜里,转身往公交站台走。
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被拉长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