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环线外的地方被称着乡下。
但随着城市像水波纹一样扩散,这里也成为城市的一部分。
并且正在被潮一样的东西淹没。
我到吴庄的时候是下午。
这个时候这里寂静得像是一个荒废的乡村。
巷子或是街面上偶尔只有孩子或是老人。
连村口的谷场上露天的几台球桌也空无一人。
但这是吴庄的假象,这个村子住着天南地北的进城务工人员。
他们的白天都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像是蜜蜂或是苍蝇一样。
只有等到傍晚的时候才会蜂涌而来。
这个时候吴庄就像一个蚁巢一样地蠕动起来。
并且发出一种嗡嗡的声响,这种声响从我刚进这个城市的时候响起,首到现在也没有消失。
——是的,我进城的第一次蜗居地就在这里。
还有可妍,我们曾经在傍晚从城市的某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躲进这里的某个昏暗的角落。
相互依偎着走进梦乡。
但是,现在这样一个下午,我到这里来当然不是来怀旧的。
我们的生活己经连回忆都找不到路径了。
我也不愿去回忆。
我只是要为我自己正在筹划的事情做些准备。
我从那几张桌球台走过的时候,头顶上正好有一列高速列车呼啸而过,空气像锦缎一样被撕扯得哗哗作响。
头顶上有了高架桥,这是我离开后这个村子唯一的变化。
其他的景致好像没有一点改变的样子。
连理发室旁边那个装着家禽的笼子都没有改变。
还是那几只土鸡、洋鸡和鸽子混在一起,连毛色都没有改变,宰杀一批,换一批,再关进去,好像一种无法改变的轮回。
我熟门熟路,很快就就找到了在一条深巷一角的旧居。
房东并不住这里。
他们一家在城里买了房子。
他们可能自己也鄙视这个混杂的地方,或者就是要把自己和这些寄住在这里的人区分开来。
所以他们几乎不会出现在这里。
连房租都是定时通过银行卡存入。
好巧啊,房子好像就是为你们预留的。
房东在电话里大声说,正好还有半个月到期,那套房子现在是个安徽人住着,夫妻俩带着一个孩子,孩子要上学,这里没法上,要回去。
估计这几天就会走,我还正准备去网上发个招租广告呢。
你自己去看看吧!
家里有人。
房东在电话里对我很热情,又很意外,他说不会是你们又要住回来吧?
我们走的时候,他就说过,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在这里住多久。
这个脏地方装你们不习惯,他一边说一边色迷迷地看着可妍:凤凰哪能一首呆在鸡窝里呢!
不是我们,是我。
我说。
房东楞了一下,说:小兄弟,我明白了。
女人就这么回事,漂亮女人到了这个城市,能守得住的一个没有。
那个房东是个燕都得土著。
他们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若干年前,这个村子还是城郊一个几乎远离城市的村子。
现在,他们快要成为城中村了。
那个时候来租他房子的时候,他一副求你租,你不租他就要给你下跪的神情。
特别是看到可妍。
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仿佛可妍住他的房子就是来跟他同居的样子。
他说,我的房价最低,你可以去村里问问,如果你们觉得高了,你们说个价也可以。
看你们是刚毕业的学生吧。
少点钱没关系。
你要真困难,送你们几个月白住都可以。
一边说这一边在可妍的身上上下盯着。
恨不得眼睛里长出一双手来,在她身上抚摸。
也怪可妍,那天在健身房匆匆出来,还穿着紧身裤。
和薄薄的单衣,性感逼人。
就这样,那次很快就把房子租下来了。
可妍看我的样子,说,房子这么便宜租下来,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我说,那个男人起码在你身上看了几十个来回,你下次穿正常一点好不好?
可妍说,你那么着急找我过来,连换件衣服的时间也没有。
你这么小心眼,别人看一眼就都不高兴。
万一要有人碰一下我,你不是要把我吃了?
我就是要吃了你,像个大白馒头。
又傻又甜的大白馒头。
可以听我怎么说,就对我一顿乱打。
然后我们就在刚交过定金的房子里抱在了一起。
房东还在电话里喂喂喂。
我不想让他继续说什么,简单说了一句我现在就过来交房租拿钥匙就匆匆地把电话挂了。
一条深深的小巷的尽头就是那个低矮的排状出租屋。
房东的房子共有三套连体平房,各平房相互被一堵墙隔开互不往来。
我以前住的那套在最里面。
大门换成了绿皮防盗门,敲了一下门,就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出来开门。
一个男人正在客厅收拾东西。
墙边堆着几个蓝白条相间的纺织袋。
那个孩子拿上一个变形金刚在手中舞来舞去。
房东打了电话来了,我们这几天就会走。
那个男子神情冷漠地忙着自己的事。
地下室也收拾好了?
我问。
那是小孩子住的地方,一床被子卷起来就走,你自己去看看吧。
我从扶梯拐下去,几步就到了地下室。
这个所谓地下室,其实只有半个空间在地下,窗口是在地面上的,我们曾经从那个窗口看过这里的日月轮回,正如那个男人说的,地下室西壁空空,除了一张小床。
不过西面墙上被孩子用彩笔画得五颜六色,像一个奇特的天国。
我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就走了出去。
那个男人说:我跟房东说了,走之前会把那面墙洗干净。
我说:你不用洗,我很喜欢他画的那些东西。
男人笑了一下,说:都是为了他,要不然我们也不会走。
然后他掏出一支烟,递给我。
房东说你以前在这里住过?
一年前的事了,住了一年多。
我们住了八个月了,房租半年涨两回,不过还算是便宜,比小区的房子便宜一半。
他架着脚,吸着烟,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我跑车,老婆做家政,两人加起来,好的时候有一万多,不是为了他读书的事,我们也不愿意回去。
那个孩子的两手各拿一个大小不一的机器人,正比划着互相进攻,口中念念有词。
平时会有人上门来吗?
没有,鬼都不会来。
在这里弄死个人都没人知道。
他吐了一口烟,神情怪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会又住回来呢?
上班的地方又到这边来了。
我说。
然后就离开了那里。
走在杂乱的小巷里,我的眼前晃动着那个五颜六色的地下室。
那个小孩画的一些似人非人的、似物非物的怪兽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我好像又坐在地下室那张小床上,想像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内心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