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残梦
后脑勺像是被钝器开了瓢,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出租屋那扇糊着外卖单的窗户,而是一片灰扑扑的茅草顶,几根朽坏的椽子摇摇欲坠,蛛网在横梁上结得密密麻麻。
这不是他昨晚喝断片的城中村网吧,杨啸记得最后灌进喉咙的是劣质白酒,辛辣的液体烧得食道发疼。
网吧包厢里烟雾缭绕,屏幕上还停留在未打完的游戏界面,队友的骂声混着键盘敲击声钻进耳朵时,他正把还剩半瓶的二锅头往嘴里倒。
三天前他又被网管轰了出来,原因是欠了整整半个月网费。
口袋里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想着还有哪个网吧没去过,路上在便利店换了两包烟和这瓶能烧穿喉咙的白酒。
手机早就没电关机,那个催他回家相亲的号码,再也不会在屏幕上跳动了 —— 上周他跟唯一的姑姑大吵一架,摔了手机,也摔碎了最后一点亲情。
“妈的,活着真没劲。”
他对着屏幕里自己操控的游戏角色冷笑。
二十三岁,没学历没手艺,做过最长的工作是在快餐店炸了三个月薯条,最后因为跟顾客吵架被开除。
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去年被他偷偷抵押,钱全砸进了虚拟世界,首到催债电话打到姑姑那里,他才知道自己早被世界抛弃。
酒精像潮水漫过头顶时,他看见屏幕反光里自己的脸:胡茬拉碴,眼窝深陷,脖子上还沾着昨天的泡面汤。
恍惚间似乎有人撞开了包厢门,带着夜市的油烟味,又好像是他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操……” 他想骂句脏话,喉咙却干得像吞了砂纸。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铺着层散发着霉味的稻草。
墙角堆着半筐发黑的窝头,几只老鼠正大摇大摆地在筐沿上散步。
就在这时,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猛地撞进脑海。
这身体的原主也叫杨啸,是长安城西市附近有名的泼皮。
爹娘早亡,无人管教的他,靠着偷鸡摸狗混日子,在这一带臭名昭著。
昨天,他在平康坊外色心大起,调戏良家妇女,结果被人家护院发现,一顿拳打脚踢,生生打断了腿,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奄奄一息的他扔回了这破屋,没多久便没了气。
而他,一个 21 世纪的无业游民,就在这个当口,莫名其妙地占了这具躯壳“贞观三年……” 杨啸喃喃自语,后颈的冷汗瞬间浸湿了粗麻布短打。
他猛地低头,看见自己胳膊上盘踞着狰狞的疤痕,掌心布满老茧,这绝不是他那双常年握鼠标的手。
“真是奇了怪了……” 他扯了扯嘴角,笑声里满是自嘲,“上辈子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网吧里耗日子,欠着网费,骗着亲戚,活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
原以为换个时空能有点长进,没成想,这身子的原主,竟也是个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的泼皮无赖。”
他望着屋顶摇摇欲坠的椽子,苦笑道:“这算哪门子的新生?
分明是从一个泥潭,跳进了另一个更深的泥潭里。”
窗外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夹杂着商贩的吆喝:“胡饼!
刚出炉的胡饼!”
还有驼***,叮铃叮铃地从远处荡过来,带着异域的陌生气息。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右腿却传来钻心的疼。
撩起破烂的裤管,只见小腿肿得像根发面馒头,青紫的瘀伤从脚踝蔓延到膝盖。
这副身子骨弱得像纸糊的,稍微一动就气喘吁吁。
“妈的!
杨啸你死了没?”
粗嘎的嗓门在门外响起,伴随着 “砰砰砰” 粗暴的踹门声,门板被震得 “吱呀” 作响,“再不把欠的酒钱还上,老子拆了你这破窝!”
杨啸吓得一哆嗦,这段记忆里,他确实欠了城西老王头三贯钱。
那是原主平日里酗酒赊账攒下的债,如今却要他来偿还。
他慌忙撑着身子往后退,想要离门远点,挪动时手指却触到个冰凉的硬物 —— 是半块锈迹斑斑的铜镜。
镜面模糊不清,布满了绿色的铜锈,却还能勉强照出张蜡黄干瘦的脸,眼角还有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
这就是他在大唐的新模样。
踹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发出痛苦的***。
杨啸急得满头大汗,忽然瞥见炕角有个豁口的陶罐。
他连滚带爬扑过去,伸手在罐底摸了半天,指尖终于碰到几枚沉甸甸的东西。
是三枚开元通宝。
铜钱边缘己经磨得发亮,正面的 “开元通宝” 西个字却依旧清晰。
他把铜钱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
这点钱连利息都不够,可眼下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来了来了!”
他拖着伤腿挪到门边,咬着牙拉开门闩。
门口站着个络腮胡壮汉,腰间别着柄锈刀,正是记忆里的酒馆老板王屠户。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精壮汉子,手里都拎着木棍,一看就不是善茬。
“***,你总算肯露面了。”
王屠户三角眼一吊,唾沫星子喷了杨啸满脸,“欠老子的三贯钱,今天再不还,就卸你一条腿抵债!”
杨啸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这才意识到,在这个没有法律保护的时代,泼皮的性命比草芥还贱。
“王、王大哥,通融通融……” 他下意识结结巴巴地把三枚铜钱递过去,“小弟现在只有这些,剩下的…… 剩下的容我再想想办法?”
王屠户捏着铜钱掂了掂,突然抬手给了杨啸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打得他眼冒金星。
“就这点?
打发叫花子呢!”
王屠户一脚踹在杨啸伤腿上,“三天!
老子再给你三天时间!
凑不齐钱,就等着给你这条腿收尸吧!”
说完,他啐了口唾沫,把那三枚铜钱砸在地上,转身带着两个手下扬长而去。
杨啸瘫坐在门槛上,半边脸***辣地疼,眼泪混着屈辱涌了上来。
他在现代虽然混日子,却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
可现在,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唐朝泼皮,连生存都成了问题。
更可气的是,身体里似乎还残留着原主的怯懦。
那是常年被欺负、靠耍无赖苟活养成的本能,遇到硬茬就下意识想缩脖子。
可他骨子里的那点自尊,同样在这时候跳出来狠狠抽了他一耳光。
“杨啸啊杨啸,你他娘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暗自咒骂,既骂这具身体的原主窝囊,也骂自己刚才那副唯唯诺诺的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