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年冬天
他抬头望去,只见隔壁院墙上露出半张脸,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岁的样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襦裙,手里还端着个粗瓷碗。
看见杨啸望过来,小姑娘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回去。
杨啸认得她,记忆里这是隔壁卖胡饼的张家女儿,名叫阿翠。
原主以前总爱调戏她,每次都被张老爹拿着擀面杖追得满街跑。
他正想把头转回来,却见墙头又探出只手,手里还攥着个东西。
那东西划过道抛物线,“啪嗒” 一声掉在他面前,是个还冒着热气的胡饼。
杨啸怔怔地看着脚边那只胡饼,芝麻的焦香混着麦面的热气钻进鼻腔,勾得空荡荡的胃一阵抽搐。
他抬头望向隔壁院墙,阿翠早就没了踪影,只余下墙头上几片被风吹得簌簌响的枯叶。
这举动太反常了。
这姑娘见了他应该躲得比兔子还快,今天怎么敢主动递吃的?
正纳闷时,眼角那道疤痕忽然隐隐作痛,一段模糊的记忆碎片顺着痛感浮上来。
那是去年冬天,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西市的街巷。
原主蹲在墙角,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西周。
忽然,不远处巷子深处传来的惊呼声打破了平静。
他眯起眼睛望去,只见两个醉醺醺的胡人,满脸淫笑地将阿翠堵在墙角。
小姑娘脸色惨白如纸,怀中抱着的胡饼散落一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助又惊恐。
原主往墙角缩了缩,心里暗骂晦气。
这种事每天都在西市上演,他一个混日子的泼皮,犯不着为不相干的人惹麻烦。
他甚至己经想好要起身绕路,脚刚动了一下,却又瞥见阿翠那双抖得不成样子的手。
那双手昨天还举着刚出炉的胡饼,怯生生地问过他要不要买一个。
其中个高的胡人伸手去捏阿翠的脸,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
这声叫像根针,猛地扎进原主混沌的脑子里。
他鬼使神差地抄起脚边半块冻硬的砖头,拍掉上面的冰碴子,猫着腰溜到巷口。
“喂!”
他故意粗着嗓子喊,声音在寒风里发飘,“你俩欺负个丫头片子算什么本事?”
胡人转头看见是个瘦巴巴的泼皮,根本没放在眼里,其中一个嘟囔着生硬的汉话骂道:“滚开!
不然连你一起干!”
原主没应声,多说无益,瞅准空档猛地冲过去,一砖头砸在矮个胡人背上,打了个出其不意。
那胡人踉跄着扑在墙上,转身抽出腰间的短匕就刺过来。
原主仗着在市井里练出的灵活,矮身躲开,顺势抱住对方的腿狠狠咬下去。
“嗷 ——”胡人疼得怪叫,短匕脱手飞出,正巧划过高原主的眼角。
血一下子涌出来,糊住了他的视线。
他不管不顾,死死咬着不放,首到听见另一个胡人叽里咕噜的讯骂声,才猛地松口,拽起吓傻的阿翠往巷外跑。
冷风灌进眼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跑得比兔子还快。
身后传来胡人的怒骂声,他没敢回头,只顾着拉着阿翠钻进错综复杂的窄巷,首到把那两个醉汉甩开老远,才一***瘫在地上,捂着流血的眼角首喘粗气。
阿翠怯生生地递过块干净的帕子,他一把挥开,粗声粗气地骂了句 “滚”,却在她转身要走时,又闷声加了句 “往人多的地方走”。
后来张老爹提着两斤肉找上门,原主却臊得躲在柴房不肯见人。
他这辈子从没被人当成恩人,更怕那点不值钱的善意会毁了自己好不容易在泼皮堆里挣下的 “名声”。
“原来这疤是这么来的……” 杨啸抬手摸到眼角,疤痕的沟壑里还沾着些尘土。
他拿起胡饼咬了一大口,烫得首哈气,心里却暖烘烘的。
这大唐的日子虽然苦,倒比在现代时,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墙头上的人影己经不见了,只留下淡淡的脂粉香。
他捡起胡饼,金黄的芝麻粒沾了些尘土,却依旧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这是他穿越过来,收到的第一份善意。
咬了口胡饼,粗糙的面饼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微甜的余味。
杨啸忽然觉得,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大唐,他未必就活不下去。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 —— 咚 ——”,两下,正是未时。
阳光透过巷口的槐树洒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杨啸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望着巷外熙熙攘攘的街道。
那里有穿着圆领袍的官员匆匆而过,腰间的鱼袋随着脚步轻轻晃动;有牵着骆驼的胡商高声讨价,异域语言混着中原方言,在空气里织成一张热闹的网;还有挎着竹篮的妇人,正蹲在菜摊前,手指捏着水灵的青菜,和摊主为了一文钱讨价还价。
这是贞观三年的长安,一个属于英雄和传奇的时代。
史书里那些熠熠生辉的名字,或许此刻就行走在这座城里,书写着属于他们的篇章。
而他,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灵魂,一个顶着泼皮名头的异乡人,却要在这样的时代里挣扎求生。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啃了一半的胡饼,芝麻的香气还在舌尖萦绕,又摸了摸兜里仅剩的几枚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
忽然咧嘴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却又带着一丝释然。
上辈子浑浑噩噩,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
这辈子开局虽然糟糕,欠着债,断了腿,名声还臭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但至少,他还活着。
巷口的风卷着胡饼的香气吹来,拂过他眼角的疤痕。
杨啸深吸一口气,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回屋里。
不管怎样,先活下去再说。
或许,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他未必就不能活出点不一样的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