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声停歇了下来,唯恩这才觉得两旁空落落的,一般这个时候,外祖父己经坐在了厨房的灶膛边抽起了旱烟,而外祖母则是全神贯注的在佛堂礼拜,旱烟混杂着佛香的味道,一齐冲进中间的卧室里,提醒着唯恩该起床了。
“杂生操的!
我没说嘛,有他好看的!
这人就是不听劝。”
唯恩的大舅父冒着三丈怒火冲了进来, 带着一身寒气,一边骂一边取出暖壶热上了那瓶早饭要喝的白酒。
外祖母听声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串佛珠,前后揉捏着。
她坐到唯恩身边,逗乐似的瞧着自己的大外甥,看着那双灵动的小眼珠,她喜欢的不得了,时不时用冰凉的佛珠触碰唯恩的鼻尖,惹得小孩子也咯咯首笑。
“大早晨的,不用动气啊,老二又咋了?”
“早晨做饭倒的泔水,我让芷兰搁个桶里,改天再倒下坡那去,大年初二,老话说不让往外扔啊倒的,怕冲撞了神灵,我还让芷兰把桶放在墙根那不显眼,嘿!
刚我一看,老二拿着就给倒沟里去了,咋说咋不听,那人犟的要死!”
“没事啊,不知者不怪,佛祖保佑,咱们都平平喃喃(安安)的,呸呸呸!”
外祖母双手合十念叨了一通,呸了三下,唯恩听着这些,不作声,唾沫星子零星落到了自己的脸上,他觉得有些别扭,仿佛那啐出去的灾祸又都粘在了自己的身上。
洗漱完毕,还不能够吃早饭,唯恩要被带去佛堂礼拜,从小唯恩受尽濡染,跪拜礼佛之事他早己熟知,只要看到佛香缭绕,他总会自己个儿跑去,嘴里念念有词的,眯缝起双眼有模有样的。
这佛堂设在客厅后面的暗室,空间不大,长十尺有余,宽三尺,摆上橱柜以及各类礼佛用物,里面一次也只能容下三个人而己。
唯恩拿来一个布垫,开始从左到右依次礼拜,分别是地藏王菩萨、长仙、财神爷、观音菩萨、弥勒佛。
玻璃后窗己经被烟雾熏成了焦黄色,使得屋内昏暗无比,只有透过供香的火光,他才能看清各个神位的面容,之后,伴着录音机播放出的佛曲,他要先双手合十上下摆动三下,再磕头跪拜三次,每个神位都重复这一套动作。
饭桌上,唯恩得知今日就要回县城了,据说是祖父那边几个爷爷闹事,起了纷争,还涉及到唯恩一家三口子的利益,所以才赶忙来了电话。
“他祖父的妈!
那坟头不是搁帽山呢吗,去年清明扫墓,特意找个算命先生看过,说坟头这位置姓姑奶奶。”
“兴姑奶奶?”
大舅父喝着小酒,饶有兴趣的问道。
“就是这位置好,唯恩他那几个爷不都是生的女孩吗,就是祖宗庇佑,能过好日子。”
唯恩听不懂这些,吃了早饭,就跑去一旁玩了。
“那咋还吵上架了。”
“许辉不是许家独苗吗!
到了唯恩这里又是独苗,他老爷想着不能让唯恩他爸吃亏,让算命先生想了想方法,说是转换下坟头的方向,王家男女就都有福了,结果那几个不乐意,怕是阻断自家女儿福寿,这才起了争执。”
唯恩脱了鞋上了炕,看着玻璃上的冰霜,开始用大拇指肚一点一点的化开小窟窿,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送到全身,不禁让人打起寒蝉,他一会看看这个圈,一会又看看那个圈,终于在一个窟窿眼里看到了院子对面三叔的房间,三叔躺在炕上,左右手挥舞着,嘴巴蠕动的方式也十分奇怪,这种窥探让唯恩心里很是舒服,像是在看一出皮影戏,对,三叔的面容和动作很像皮影小像,听外祖母说,三叔是得了一种叫老年痴呆的症状,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奇怪的行为。
唯恩把眼睛下移,换到了最后一个窟窿眼上,他要观察一下大门的情况,像是个侦察兵,随时待命!
“老婶子!”
唯恩从窟窿眼里看到跑进一个女人来,像是庄里的某个婆婆婶婶,不大一会,这女人就进了屋站到了唯恩身后。
“你姥姥呢?”
“在吃饭。”
唯恩指了指厨房的位置。
“老婶子,迟家沟那出事了!”
这女人又慌张的跑去厨房,见到了外祖母。
“咋了?”
唯恩听得饭桌上一片寂静。
“死人了!
迟家沟前头,就是往县城方向的路上不有座山吗!
那老高,今儿早晨被人看到那上面,山头头站着个女的,跳下去摔死了!”
“谁家的?
那老高她咋爬上去的?”
“有人说是迟家沟老张家女儿,去年不是闹离婚疯了吗,也有人说是李家庄李顺他老婆,走丢一个多月了。”
那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头巾都松散开了,喘了几口大气,把头巾一系,开始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就来告诉你们一声儿,去县城的路堵上了,这两天就别去那边了”外祖母跟在后头,神情凝重的应和着,听着这个女人的聒噪,把她送到了门外,“你说是不老婶子,多好一个人,非得死的这般难看,那老话不都说了吗,这死法是要遭罪的,阎王爷也不容!”
女人走后,早饭也就结束了,一大家子开始各忙各的,老二两口子还坐在那里讨论着刚才的事,说的神神叨叨,更富有神秘色彩,外祖母沉着冷静的收拾着碗筷,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想去看看自己的大外甥,回不了县城,又能和这孩子多待上几日了,可回屋后,怎么也找不见这孩子。
昏暗的佛堂里,刚刚的几柱香己焚烧殆尽,现在连神位也看不大清了,唯恩小心翼翼的向前挪动,才看清果盘里的贡品,是苹果,每个神位有三个,个个通透红润,看着十分可口,他开始数,第一盘到第五盘,确认苹果的数量,细小稚嫩的声音淹没在身后洪亮的佛曲中,融为一体。
完毕后,他开始纠结,自己手里的这个苹果该放到哪个神位的面前,正想着,门外传来外祖母叫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他既紧张又害怕,记得刚才那女人说了什么地府、阎王爷之类的话语,没想太多,就干脆把苹果放到了地藏王菩萨的果盘里,随后迅速重复了一套早晨的跪拜礼,但这次,那闪动着泪水的灵动双眼紧盯着地藏王菩萨的佛像和果盘里的西个苹果,改变了自己的念词——“愿......愿......愿那个跳下去的姐.....不对,是阿姨,能够投胎做好人,不受苦。”
声音断续却比以往都更加的诚恳,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附加来的礼拜和祝福还能不能被菩萨感知到,或者说,菩萨们是不是己经下班了,自己是不是来晚了,想到这里,他哭了好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