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到三就憋住气。”母亲的手冰凉,压在我肩头。
>父亲摩托车的轰鸣撕裂了巷口的寂静。
>那年他砸碎了家里所有带玻璃的东西——窗户、相框、我妈的眼镜。>十五年后,
他新开的饭店霓虹闪烁,招牌上“老板”二字亮得刺眼。
>奶奶驼着背在后厨刷堆积如山的碗碟,他翘着腿在包厢里吹嘘人脉。
>我攥着录取通知书穿过油腻的过道,听见他对客人抱怨:“现在的孩子,啧,
养不熟的白眼狼。”>通知书被汗浸得发软。>我知道,只要再忍四年,
就能永远逃离这个用亲情当锁链的牢笼。---“数到三就憋住气。”母亲的手冰凉,
像一块沉重的湿布,压在我肩头。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被反复捶打后的沙哑,
几乎被窗外巷口骤然响起的引擎咆哮彻底撕裂。父亲那辆破旧摩托车的轰鸣,
野蛮地撕扯着黄昏的寂静,由远及近,如同宣告暴君归来的鼓点,一下下砸在人的心口。
我的心跳猛地撞上肋骨,又沉甸甸地坠下去,砸得胃里一阵翻搅。这令人窒息的等待里,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客厅地板上。那里,靠近墙根,有一块颜色略深的印记,
木质纹理微微凹陷下去,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时间模糊了它的轮廓,却抹不去它冰冷的提醒。
那是十五年前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留下的。父亲扭曲的脸在记忆里闪回,
他嘴里喷溅着酒气和咒骂,手里挥舞的东西沉重而坚硬。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得刺穿耳膜,
先是窗户,大块的玻璃像冰瀑一样倾泻而下,接着是墙上挂着的相框,
玻璃渣混着泛黄的全家福照片散落一地。最后,他冲过去,
一把扯下母亲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狠狠掼在地上,镜片瞬间迸裂成无数细小的晶粒,
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残忍的星芒。母亲当时就蜷在现在这个位置,
像一片被狂风撕碎的叶子,温热的液体从她额角蜿蜒而下,滴落在那块木地板上,
与玻璃渣混在一起……那块地板后来被草草修补过,但凹陷,永远留在了那里。“哐当!
”一声粗暴的金属撞击声将我从那血腥的幻象中惊醒。是父亲的车支脚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紧接着,一串钥匙丁零当啷,粗暴地捅进锁孔,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开了。
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汗味混合着外面的燥热,率先涌了进来。
父亲的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他今天穿了件簇新但浆洗得过分挺括的廉价白衬衫,
领口歪斜着,袖子胡乱挽到肘部,露出粗壮的小臂。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或者说,
是一种被酒精和疲惫冲刷后的麻木。那双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和母亲,没有任何温度,
像是在审视两件无关紧要、甚至有些碍眼的旧家具。“杵这儿干什么?碍事!
”他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
趿拉着沾满泥污的皮鞋径直走向那张油腻腻的餐桌。
他的目光落在桌角一小块没擦干净的油渍上,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这桌子怎么擦的?啊?
”他猛地一拍桌面,震得碗筷一阵乱跳,汤汁溅了出来,“眼瞎了?这么大块油看不见?
家里养个废物有什么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母亲脸上。母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她迅速垂下眼睑,避开那刀子似的目光,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哽咽,迅速被吞咽下去。她默默转身,
快步走进厨房。片刻后,厨房传来压抑的、极力放轻的啜泣,
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黑暗角落里舔舐伤口,细碎而绝望,又被哗哗的水龙头声仓促地覆盖掉。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那啜泣声像细小的钢针,密密扎进耳朵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疼痛带来一丝荒谬的清醒。我死死盯着父亲的背影,
个坐在桌边烦躁地抖腿、唾沫横飞地抱怨着外面谁谁谁不识抬举、谁谁谁欠收拾的宽厚背影。
就是这个背影,曾经无数次在我幼小的视野里,狂暴地扑向更瘦小的母亲,
拳头和咒骂像冰雹般落下;就是这个背影,曾在无数个夜晚,把家里仅剩不多的钱揣进口袋,
消失在弥漫着劣质酒气的牌桌上,几天几夜不见踪影,
留下我们对着空米缸发呆;就是这个背影,在外人面前却能瞬间堆满笑容,点头哈腰,
递烟点火,声音谄媚得能滴出蜜来——“是是是,您说得对!”“兄弟,有事您说话!
”——那些“老好人”的假面,此刻回想起来,只让人胃里阵阵翻搅,泛起恶心的酸水。
几天后,一个闷热的午后,我穿过城市喧嚣的腹地,
拐进那条充斥着廉价小吃店油烟味和下水道酸腐气的小巷。巷子尽头,
一块崭新的霓虹招牌异常刺眼地闪烁着——“老张风味馆”。俗气的红绿灯光交替变幻,
映照着油腻腻的巷壁。“老板”那两个硕大的字,像两只充血的眼睛,
傲慢地睥睨着巷子里的破败。这就是他折腾了四五年,掏空了奶奶棺材本,四处借债,
最后终于鼓捣出来的“产业”。推开油腻厚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杂着浓烈油烟、变质食材和廉价消毒水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狭小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几张廉价的塑料桌椅油腻发亮。
几个穿着同样油腻围裙的服务员,脸上带着麻木的疲惫,在狭窄的过道里笨拙地穿梭。
我的目光越过嘈杂的前厅,投向后面那个用廉价磨砂玻璃草草隔出来的“雅间”。
透过模糊的玻璃,隐约可见父亲臃肿的身影陷在沙发里,
正对着另外几个同样脑满肠肥的男人口沫横飞,粗嘎的笑声穿透隔断,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他手里捏着酒杯,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夸张的动作晃荡,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俗气的光。
“兄弟!别的不敢说,在这一片儿,你张哥我还是有点薄面的!工商?卫生?
那都是我哥们儿!”他拍着胸脯,唾沫星子似乎能喷到玻璃上,“来,干了!以后有事,
报我‘张老板’的名号,好使!”“张老板”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炫耀。我侧身避开一个端着一大盘红烧鱼的服务员,
小心地不碰到那摇摇欲坠的汤汁。后厨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
一股更浓烈呛人的油烟热浪涌出。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奶奶。
她瘦小佝偻的身子几乎被淹没在巨大的洗碗池和旁边堆积如山的脏碗碟里。
浑浊油腻的热水没到她的臂弯,蒸腾的热气熏红了她满是皱纹的脸,
几缕稀疏的白发被汗水紧紧贴在额角。她埋着头,枯瘦的手臂机械地在脏污的泡沫里移动着,
拿起一个油腻的盘子,用那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用力擦洗,再放进旁边的水池过水,
动作迟缓得令人心碎。那双手,关节粗大变形,皮肤被热水和洗涤剂浸泡得发白起皱,
布满深深浅浅的裂口。“奶!”我心头一紧,忍不住低呼一声,想走过去。奶奶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慌乱,随即用力地朝我摆手,动作幅度很小但很急迫,
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看口型是“快走!别过来!”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包厢的方向,
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生怕惊动了里面的“老板”。就在这时,
包厢里父亲那高亢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
带着明显的炫耀和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现在的年轻人?哼!吃不了苦,受不得气!
一点委屈都受不了,还谈什么出息?就像我家那丫头,书是读得不少,有个屁用?
心思野着呢!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他妈累死累活图什么?不都为了他们?”他啐了一口,
那“白眼狼”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
耳边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我攥在裤兜里的手死死捏住了那份薄薄的通知书——那是我省吃俭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