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在放学后爬上后山那座废弃神社。 直到那天暴雨倾盆,
在腐朽的檐下遇见穿绯袴的少女。 “这里禁止进入的。”她声音像风铃,
递给我干燥的白手帕。 第二天再去,神乐殿积灰的铃铛绳却像被谁摩挲得发亮。
我藏起校门口买的鲷鱼烧想给她惊喜,她却盯着我制服第二颗纽扣:“你毕业了?
” 书包里她给的手帕还带着山樱香,我鼓起勇气问名字。
她指尖掠过褪色的鸟居木纹:“叫我雨宫就好。” 后来我才懂,
神社的时间比外面慢了整整十年。______放学铃声拖着长长的尾音,
终于撕破了下午沉闷的空气。我抓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几乎是撞开教室后门冲了出去。
四月的风带着点暖融融的倦意,吹在汗津津的额头上,稍微舒服了点。
校门口挤满了叽叽喳喳的人,
空气里飘着刚出炉的鲷鱼烧甜腻的香气和女孩子们身上淡淡的洗发水味道。我低着头,
像一条滑溜的鱼,逆着人流,从喧嚣的缝隙里飞快地钻了过去,把那些喧闹远远甩在身后。
目标很明确——学校后面那座山。山不高,但足够遮住远处城市的轮廓。
通往山顶的石阶很旧了,边缘被雨水和脚步磨得圆润光滑,
缝隙里顽强地钻出青苔和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草。空气里的味道变了,
城市的尾气和喧嚣被草木的清气、泥土微微的腥气取代。爬得越高,风就越明显,
带着山林特有的凉意,呼呼地灌进我敞开的制服领口,卷走了最后一点燥热。我喘着气,
一步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视野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
被高大的、沉默的榉树和杉树环抱着。空地中央,就是那座神社。与其说是神社,
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被时光遗忘的影子。朱红的漆早已剥落殆尽,
露出底下灰败腐朽的木色,像老人枯瘦的手背。巨大的鸟居歪斜着,
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垮塌,断裂的横梁上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苔藓。
参道两侧的石灯笼大多倾颓,碎裂的石块半埋在疯长的野草里。主殿的屋顶塌陷了一大块,
像个咧开的、黑洞洞的嘴。风穿过破损的窗棂和墙壁的缝隙,发出呜呜咽咽的低鸣,
像是这座废墟在独自叹息。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风掠过树叶的沙沙声,
和不知藏在哪里的虫鸣。夕阳的金红色光线斜斜地穿过树冠的缝隙,吝啬地投下几道光柱,
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却无法给这片废墟带来丝毫暖意,反而更添了几分荒凉。就是这里。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
随便找了块看起来还算干净、倚靠着半截残破石灯笼的大石头坐下。
书包被随意地丢在脚边的枯叶堆里。后背靠着冰冷的石头,仰起头,
目光越过神社破败的屋顶,投向被高大树冠切割成碎片的、渐渐染上茜色的天空。
只有在这里,
远离那些试卷、排名、社团活动、还有教室里无处不在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目光和低语,
心才能像此刻的天空一样,一点点沉静下来,找到一丝缝隙,透口气。
没人知道这个秘密基地。它是我一个人的,被时间抛弃的角落。——————那天下午,
天色沉得特别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从西边汹涌地压过来,沉甸甸地堆满了天空,
把最后一点天光也吞噬殆尽。空气闷得像个蒸笼,一丝风也没有,山林里连虫鸣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山雨欲来的死寂。我刚在“老位置”坐下没多久,
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起初只是稀疏的几颗,砸在干燥的尘土里,
发出“噗噗”的轻响,溅起细小的烟尘。紧接着,仿佛天空被捅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冰冷的雨水瞬间连成了狂暴的瀑布,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哗啦声,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
视野在几秒钟内就变得一片模糊。我暗骂一声,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抓起书包顶在头上,
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密集的雨幕里寻找能躲藏的地方。
神社主殿那黑洞洞的破口看起来像个危险的陷阱。
侧面一处看起来稍微完好的回廊——几根歪斜的柱子勉强支撑着一小片尚未完全坍塌的屋顶。
刚一头扎进这片狭窄的、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木头腐朽气息的干燥地带,
还没来得及抹掉脸上的雨水,我的动作就猛地僵住了。就在回廊最深处,背对着我,
站着一个身影。一个穿着……非常奇怪衣服的女孩。白色的上衣,像宽松的襦袢,袖子宽大,
下摆垂到膝盖上方。下面是鲜艳得如同凝固血液的绯红色袴裤はかま,
裤脚收束在脚踝上方。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白色檀纸带子束在脑后,
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昏暗的光线里,
面对着回廊外那堵被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土墙,背影单薄又挺直,
像一幅古老褪色的浮世绘突然活了过来,嵌进了这片废墟里。我心脏猛地一跳,
差点被自己喉咙里倒吸的那口凉气呛到。这里……怎么会有人?
还是个穿着这种……只有在时代剧里才见过的巫女装束的人?
大概是听到了我狼狈闯入的动静,那个身影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
雨幕在回廊外织成一道模糊的灰白色帘子,回廊内光线昏暗。但我还是看清了她的脸。
皮肤是那种很少见阳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皙,下巴尖尖的。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那双眼睛,
很大,瞳仁是极深的墨色,像蕴藏着星光的夜空,此刻正安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望着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我。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外面暴雨狂暴的喧嚣在耳边轰鸣。
“这里,” 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像夏日风铃被雨水敲响,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清晰地盖过了雨声,传入我耳中,“是禁止进入的。”我像个傻瓜一样张着嘴,
完全忘了反应,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脖子的冰冷触感无比清晰。
她看着我呆滞的样子,那双墨色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情绪。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侧过身,从绯袴宽大的袖袋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纯白色的手帕。布料看起来很柔软,
边角绣着一朵极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浅粉色山樱。她向前走了两步,
走到离我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停下了。没有直接递给我,
而是将那块白手帕轻轻放在了旁边一个勉强还算完整、但同样落满灰尘的木栏杆柱头上。
做完这一切,她又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随即转过身,像来时一样安静,
朝着回廊更深、更暗的角落走去,绯红的袴角在昏暗中一闪,
身影便融入了那片深沉的阴影里,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我,
像个落汤鸡一样傻站在回廊入口,盯着木柱上那块小小的、纯白的、绣着山樱的手帕。
鼻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清冽的,像是雨后初绽的山樱混合着古老木头的气息。
——————第二天放学,我几乎是跑着冲上后山石阶的。书包里,
那块白手帕被我小心地洗干净了,叠得整整齐齐,带着洗衣液的柠檬清香,但仔细嗅闻,
仿佛还能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山林的清冽气息。口袋里,
则揣着一个用油纸袋仔细包好的东西,还是温热的——校门口那家店新鲜出炉的鲷鱼烧,
红豆馅的,鼓鼓囊囊,香甜的气味隔着纸袋都透了出来。心跳得有点快,
不知道是因为跑得太急,还是别的什么。神社废墟依旧沉默地矗立在午后的阳光里,
破败如昔。我放轻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踏进了昨天躲雨的那段回廊。
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空无一人。只有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缝隙,
投下几道倾斜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尘无声地飞舞。昨天她消失的那个角落,
只有更深的阴影和厚厚的积尘。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了上来。
我走到昨天她放手帕的那个木柱旁,手指无意识地拂过粗糙的木纹。果然……是幻觉吗?
还是山里的精怪?毕竟穿着那样的衣服……心不在焉地,
我踱到了主殿旁边那座半塌的神乐殿门口。殿门歪斜地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
堆满了不知名的杂物和厚厚的蛛网。我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些蒙尘的破烂,
最终停留在殿内深处一个模糊的轮廓上——悬挂在梁下的神乐铃。一大串,大概有十几个,
用褪色的红白绳结系着,铃身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然而,
就在那串沉寂的铃铛下方,
垂挂着的、那根本应同样落满灰尘、结满蛛丝的粗大铃绳上……我的目光定住了。
绳子的中段,大约是人手最容易握持的高度,那一小截……竟然异常干净!
灰尘和蛛网像是被刻意抹去,露出了绳子原本有些发白的本色,甚至能看出麻绳粗糙的纹理。
与绳子上方和下方覆盖的厚厚尘垢形成了刺眼的对比。就像……刚刚被人用手,
反复地、温柔地摩挲过。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窜了上来,头皮微微发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咚咚狂跳起来,撞击着耳膜。不是幻觉。她……真的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瞬间贯穿全身。我猛地扭头,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再次扫视整个回廊和神社空旷的庭院。“喂——!” 我忍不住喊了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突兀地回荡,惊飞了附近树上几只鸟雀,“你在吗?昨天……谢谢你!
”只有风穿过破败建筑缝隙的呜咽声回应我。口袋里的鲷鱼烧似乎没那么热了。
我靠着神乐殿冰凉的门框,慢慢地滑坐到布满灰尘的地上,
从油纸袋里小心地拿出那个做成鱼形的点心。红豆馅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我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温热的豆沙在舌尖化开,很甜,但不知怎的,
心里某个地方却空落落的。就在我低着头,机械地咀嚼着豆沙,
盯着地上爬过的一只小蚂蚁发呆时,一种微妙的、被注视的感觉,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后颈。
我猛地抬起头。就在神乐殿斜对面,那根巨大歪斜的鸟居柱子旁,不知何时,
静静地立着那个身影。依旧是白衣绯袴,乌发束在脑后。
她就站在午后倾斜的阳光与巨大鸟居投下的阴影交界处,一半沐浴在金色的光里,
一半隐在深沉的暗影中。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也照亮了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侧脸。
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正安静地、带着一丝探究,落在我身上……确切地说,
是落在我捏着鲷鱼烧的手上。“你……”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手里的鲷鱼烧差点掉在地上。慌乱中,我想起口袋里的东西,
手忙脚乱地去掏那块叠好的白手帕,“这个!昨天……谢谢你的手帕!我洗干净了!
”她看着我慌乱的样子,墨色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了一下,
像是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涟漪。她没有接我递过去的手帕,目光反而微微上移,
落在了我的胸前。我的制服外套敞开着,
露出里面白色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一颗普普通通的黑色塑料扣子。
她的视线在那颗扣子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起眼,重新看向我的脸,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呆愣的模样。她樱色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声音依旧像风铃般清泠,却问出了一个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你……毕业了?
”——————“毕业?” 我愣在原地,像被人按了暂停键,
手里还傻傻地举着那块叠好的白手帕,鲷鱼烧的油纸袋捏在另一只手里,
红豆的甜香在空气中尴尬地飘荡。“我……我才高二啊?
”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校徽和那颗再普通不过的第二颗纽扣,又抬头看她,
满脑子都是问号。她那双墨玉般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我,里面映着我困惑的脸。听到我的回答,
她似乎也怔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困惑。但那困惑转瞬即逝,快得像是我眼花的错觉。
她的表情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突兀的问题从未被问出口。
风穿过破损的鸟居和倒塌的石灯笼,带起一阵轻微的呜咽。几片早凋的树叶打着旋儿,
飘落在我们之间布满青苔和碎石的地面上。我的心脏还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着,
脸颊因为刚才的激动和此刻的窘迫而微微发烫。我鼓起全身的勇气,向前挪了一小步,
把手帕又往前递了递,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那个……手帕,还给你。真的……谢谢。
”她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落在那块纯白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上。
她似乎犹豫了一瞬,才伸出同样白皙的手。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她接过了手帕,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指。很凉。
像山涧里刚融化的雪水。她将手帕收回了绯袴宽大的袖袋里,动作自然流畅。做完这一切,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波澜。
“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手心都在冒汗,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一整天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铃木和也。”问出名字,仿佛就能抓住一点真实感,
证明她不是山间的精怪或自己的幻梦。听到我的名字,她眼中似乎没有任何波澜。
她的视线缓缓移开,落在了旁边那根巨大、歪斜、朱漆剥落露出灰败木色的鸟居柱子上。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打在粗糙的木纹上,那些深深的沟壑里积满了岁月的尘埃。
她伸出刚才接过手帕的那只手,食指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近乎爱惜地,
抚过柱子上一道深刻的、被风雨侵蚀出的裂痕。指尖沾染了一点陈年的灰。她的动作很慢,
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像是在读取木头里封存的时光。“名字啊……” 她的声音很轻,
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山风。指尖停留在那道深深的木纹裂痕上,微微蜷缩了一下。然后,
她侧过头,看向我。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
给她乌黑的发丝和单薄的肩线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脸上却陷在鸟居巨大的阴影里,
表情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惊人。“叫我雨宫Amemiya就好。
” 她说。雨宫。一个姓氏。像雨中的宫殿,带着潮湿的凉意和朦胧的距离感。
她没有告诉我名字。就像这座神社一样,保留着它的秘密。“雨宫……桑?
”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她没有应声,只是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收回抚摸鸟居木纹的手,
指尖上那点灰尘被风吹散了。“这里,不是你应该常来的地方。
”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风铃般的清泠,目光越过我,投向神社深处更幽暗的角落,
“黄昏后,山里的‘气’会变得不一样。”说完,她微微颔首,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
白色的襦袢衣角轻轻摆动,绯红的袴裤在光影里划过一个安静的弧度。她转过身,
像昨天一样,无声地朝着主殿后方那片被高大树木和茂密灌木遮蔽的阴影走去,
身影很快被深沉的绿色和昏暗的光线吞没,消失不见。只留下我一个人,
傻站在空旷破败的神社庭院里,手里还捏着已经半凉的鲷鱼烧。
鼻尖仿佛还萦绕着她袖间带起的那一缕清冽的、混合着古老木头与雨后山樱的气息。雨宫。
我低头看着油纸袋里那个可爱的鱼形点心,
红豆馅的甜香似乎都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雨宫的出现,
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放学后爬上后山神社,
不再仅仅是为了逃避和喘息,更像是一种隐秘的期待。
我依旧会带着点小东西——有时是便利店新出的布丁,有时是车站前老婆婆卖的糯米团子,
更多时候,还是校门口那家熟悉的鲷鱼烧,红豆馅,温热的。她并非每次都在。十次里,
大概能遇见三四次。有时在回廊的阴影里静静伫立,
望着庭院里疯长的野草出神;有时坐在那半截歪斜的石灯笼底座上,
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石缝里探出的一小丛鹅黄色的不知名野花;最常“遇见”她的地方,
还是在那串积满灰尘的神乐铃下——她似乎格外喜欢那里。好几次,我都看见她微微仰着头,
望着那些沉寂的铃铛,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柔和又专注。偶尔,她会伸出手,
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铃绳上那一段被摩挲得发亮的地方,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我们很少交谈。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待着,隔着一小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把带来的点心放在旁边干净的石头上,她会看过来,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
有时会轻轻点头,有时只是静静地看一眼。她几乎从不主动说话,
对我的问题也总是回答得简短而飘忽,带着一种山间云雾般的疏离感。“雨宫桑,
你一直住在这附近吗?” 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
她正低头看着石缝里一株努力绽放的淡紫色堇菜花,闻言抬起眼,
目光投向神社后方莽莽苍苍的山林深处。“嗯……算是吧。
” 她的回答模糊得像山间的岚气。“一个人?” 我追问。
她的视线落回那朵小小的紫花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柔嫩的花瓣。“还有山风,树木,鸟雀,
虫豸……”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神明大人……或许也在看着。”答案玄之又玄,
让我更加困惑。她的衣着、气质、言谈,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却又真实地存在于这片废墟之中。她像一道谜题,而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这种无法靠近又无法远离的感觉,在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里,达到了顶峰。那天下午,
天气闷热得反常,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我刚走到神社鸟居下,
豆大的雨点就毫无预兆地砸了下来,比上次更加迅疾猛烈。我暗叫倒霉,
拔腿就往熟悉的回廊躲。刚冲进那片干燥地带,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就看见她也在。
她站在回廊最深处,背对着我,微微仰着头,望着外面被狂暴雨幕笼罩的世界。
白色的襦袢和绯红的袴裤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鲜明。雨太大了,
密集的雨点砸在回廊外泥泞的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有些甚至飞溅到了回廊干燥的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渍。其中几滴,不偏不倚,
溅在了她绯袴的裤脚上,留下几点深红的湿痕。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我向前一步,
身体微微一侧,挡在了她与回廊边缘之间。飞溅的雨水被我的后背和肩膀挡住,
只在我的制服外套上留下更深的湿迹。她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墨玉般的眼眸落在我湿了大半的肩膀和后背,
又看了看自己绯袴裤脚上那几点被挡下后、已经不再增加的湿痕。她的目光停留了几秒,
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再抬眼时,里面似乎多了一点极其复杂的东西,
像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袖袋里,
又拿出了那块熟悉的、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手帕。这一次,她没有放在旁边的木柱上,
而是向前走了一小步,伸出手,递到了我的面前。距离很近。
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白皙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
闻到她身上那股特有的、清冽的山林气息混合着干净棉布的淡淡皂角香。我愣住了。
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狂乱地撞击着胸腔。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帕,还有她那双沉静的眼眸,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这几天积攒的所有疑惑、好奇、还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和焦躁,
在这一刻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我没有去接那块手帕。反而,在一种近乎莽撞的冲动驱使下,
我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递出手帕的那只手腕!指尖传来冰凉、细腻的触感。
像握住了一块温润的玉石。“雨宫!”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变调,
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急切,“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总是穿成这样?
为什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在这里?这座神社……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手指收得很紧,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眼睛紧紧盯着她,
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一连串的质问惊住了。
墨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激动而急切的脸。
手腕在我的紧握中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害怕,更像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惊愕。
她脸上那种惯常的、山间云雾般的平静第一次被彻底打破,
显露出一丝真实的、属于“人”的慌乱。“放手!
”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波动,像被风吹皱的湖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她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不放!” 我执拗地抓得更紧,仿佛一松手,
她就会像烟雾一样消散在这片雨幕里,“除非你告诉我!”拉扯间,
她绯袴的袖口被扯得微微向上滑了一小截。就在她白皙的手腕内侧,靠近腕骨的地方。
我的目光猛地定住了。那里,缠绕着一条编织极其繁复的……绳结。不是手链,
也不是装饰品。那绳结由红、白、金三色丝线紧密地绞缠、盘绕而成,
结构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像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图腾。绳结紧紧地贴着她的皮肤,
两端似乎深深埋入了腕部,看不到打结的痕迹,仿佛天生就生长在那里。
那绳结本身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弱却持续的能量波动,像平静水面下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