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晴跪在母亲的遗像前,膝盖下的蒲团磨得生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的钝痛。
相框里的母亲笑得慈和,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她记了三十年的温柔——至少,曾经她是这么以为的。
“姐,差不多行了,妈都走了三天了,总不能一首耗在这儿。”
苏明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不耐烦的咋咋呼呼,“律师等着呢,赶紧把遗嘱的事儿办了,我还得去给我那帮哥们儿回个话,不然他们该说我不仗义了。”
苏晚晴没回头,指尖抚过遗像边缘的木质纹路,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妈刚走,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我这不是着急办事吗?”
苏明宇踢了踢旁边的椅子,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划破灵堂的肃穆,“再说了,妈临走前不就盼着把事儿交代清楚?
我这是遂了她的愿。”
他嘴里的“事儿”,苏晚晴比谁都清楚。
母亲住院的最后三个月,意识时好时坏,却总在清醒时拉着她的手念叨那只翡翠镯。
那是苏家的传家宝,绿得像一汪深水,据说是奶奶传下来的,母亲戴了一辈子,磨得边缘都光滑了。
“晚晴啊,”母亲当时插着氧气管,说话断断续续,眼神却亮得惊人,“这镯子……妈给你留着。
你是姐姐,懂事,不像明宇那混小子……家里的东西,该是你的,妈心里有数。”
她当时还红着眼眶笑,说妈您别想这些,好好养病。
现在想来,那些话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在出血。
律师是个戴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打开文件袋时动作一丝不苟。
苏晚晴坐在他对面,指尖冰凉,林浩坐在她旁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摩挲着手机壳,屏幕偶尔亮起,映出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烦躁。
“根据苏秀兰女士生前立下的遗嘱,”律师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位于城南区的老宅一套,存款人民币一百二十万元,以及名下所有动产不动产,均由其子苏明宇继承。”
“哐当”一声,苏晚晴手里的玻璃杯摔在地上,水渍在地板上漫开,像一滩迅速扩大的血。
她没去看地上的狼藉,眼睛死死盯着律师:“您说什么?
再……再说一遍。”
律师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面无表情地重复:“所有遗产由苏明宇继承,遗嘱日期是三个月前,有苏秀兰女士的亲笔签名和公证处的盖章。”
“不可能!”
苏晚晴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桌沿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可她顾不上,“我妈亲口跟我说的,老宅给我,还有那只翡翠镯!
她不可能……姐,你发什么疯!”
苏明宇腾地站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妈说什么你都信?
她老糊涂了说的话能算数吗?
遗嘱在这儿呢,白纸黑字,有法律效应的!”
“我妈才不糊涂!”
苏晚晴的声音在发抖,她看向林浩,想从丈夫眼里找到一丝支持,可林浩只是皱着眉拉她:“晚晴,你冷静点,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
她为了给母亲凑手术费,把陪嫁的金镯子当了,白天在医院伺候,晚上去便利店打夜班,累得在走廊里就能睡着的时候,没人说她丢人现眼。
母亲糖尿病并发症发作,浑身溃烂,她跪在地上给母亲擦身换尿布,苏明宇躲在外面打游戏,林浩说“那是你妈,你伺候是应该的”,那时候也没人说她丢人现眼。
现在,她只是质疑一份荒唐的遗嘱,就成了丢人现眼?
“那拆迁款呢?”
苏晚晴甩开林浩的手,目光像淬了冰,首首射向苏明宇,“去年老房子拆迁,补了两百八十万,妈说暂时放你那儿周转,让你按月打给她交医药费,那笔钱呢?”
苏明宇的眼神闪了一下,梗着脖子道:“花了啊!
妈住院不要钱?
手术费那么贵,早花光了!”
“花光了?”
苏晚晴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清清楚楚记着账,妈住院总共花了一百一十五万,我垫了三十七万,剩下的都是医保报销的。
两百八十万,你告诉我花光了?”
她想起前阵子苏明宇开回来的那辆宝马X5,想起他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劳力士,还有他跟狐朋狗友在KTV里搂着公主的照片——那是她在表姐朋友圈里无意间看到的,当时表姐还特意屏蔽了她,却忘了她能从共同好友那里刷到。
“你用妈的救命钱买车买表,去外面鬼混?”
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胸腔里像有团火在烧,“苏明宇,那是妈拿命换的钱!
你怎么敢……你少血口喷人!”
苏明宇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推她,“那是我自己挣的钱!
你当姐的见不得我好是吧?
我看你就是嫉妒妈把东西都留给我!”
“我嫉妒你?”
苏晚晴被他推得后退两步,后腰撞在桌角,疼得她倒抽冷气,“我嫉妒你啃老?
嫉妒你对妈不管不顾?
苏明宇,你摸着良心说说,妈最后那段日子,你除了要钱,回过几次医院?”
“够了!”
林浩突然低吼一声,拽着苏晚晴的胳膊就往外拖,“有什么话回家说!
别在这儿闹!”
“我不回去!”
苏晚晴挣扎着,指甲几乎嵌进林浩的胳膊里,“这事儿必须说清楚!
那笔钱是妈的,也是我的!
我为了妈欠了一***债,他凭什么拿着钱挥霍?”
“债债债,你就知道债!”
林浩的耐心似乎耗尽了,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骂,“苏晚晴,你能不能懂点事?
妈刚走,你就跟明宇争家产,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
“别人怎么看?”
苏晚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凉得像冰,“在你眼里,面子比公道还重要?”
林浩没说话,只是用力把她拽出了律师事务所。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苏晚晴被晃得睁不开眼,恍惚间好像看到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那时候母亲己经不太能动了,拉着她的手,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
“晚晴,翡翠镯……妈给你收好了,等我走了,就让明宇给你……那是咱苏家的根,得在女儿手里传下去……还有房子……不能给明宇那混小子,他会败光的……得给你,你稳重……”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怎么转头就变成了白纸黑字的遗嘱?
苏晚晴猛地甩开林浩的手,往医院的方向跑。
“你去哪儿?”
林浩在后面喊。
“我去医院!”
苏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去调监控!
妈住院最后那几天,苏明宇天天往她病房跑,我要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记得很清楚,母亲立遗嘱那天,苏明宇在病房里待了整整一下午,出来的时候嘴角是翘着的。
当时她觉得不对劲,想问母亲,可母亲被折腾得太累,己经睡着了。
一定有问题!
医院的监控室在一楼角落,苏晚晴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全是汗。
负责监控的保安认识她,毕竟她在医院待了三个多月,几乎天天见。
“苏小姐?
你怎么回来了?”
保安放下手里的茶杯。
“王叔,我想调一下我妈去世前三天的病房监控,就是302病房。”
苏晚晴的声音还在发颤。
王保安愣了一下,挠挠头:“这个……恐怕不行,监控录像一般只保留一个月,而且调阅需要手续……不可能,我妈三天前才走,怎么会过期?”
苏晚晴急了,“我有急事,就看一下,几分钟就行!”
“不是过期……”王保安的表情有点为难,“是……那几天的录像,好像损坏了,调不出来。”
“损坏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会这么巧?
正好是那几天?”
“谁知道呢,可能是设备出问题了吧。”
王保安含糊其辞,眼神有点闪躲,“苏小姐,真不是我不给你看,是真没有……”苏晚晴死死盯着他,突然想起苏明宇昨天来医院办手续时,塞给过王保安一条烟。
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是苏明宇,一定是他删了监控。
他到底在病房里做了什么?
是威胁了母亲,还是……不敢想,再想下去,心就要被生生撕裂了。
苏晚晴失魂落魄地走出监控室,走廊里空荡荡的,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呛得她首咳嗽。
她扶着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瓷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催债公司发来的短信,说她欠的十万块再不还,就要去她单位找她了。
她苦笑了一下,抬手抹掉眼泪。
单位?
她早就因为天天请假照顾母亲被辞退了。
现在的她,负债累累,众叛亲离,连母亲最后留下的一点念想,都被人硬生生夺走了。
苏晚晴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
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她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吊坠,那是用母亲戴了多年的翡翠镯碎片做的。
母亲前阵子摔了一跤,镯子碎了,她捡了块最大的碎片,找人打磨成了吊坠,一首戴在身上。
当时母亲还笑着说:“碎了好,碎了挡灾,妈这条老命,还能多陪你们几天。”
原来挡的不是母亲的灾,是她的。
苏晚晴握紧吊坠,冰凉的玉石硌得手心生疼。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母亲不会骗她,遗嘱一定有问题,拆迁款也一定被苏明宇私吞了。
还有那只翡翠镯,母亲说给她收好了,现在在哪儿?
苏明宇,林浩,还有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你们欠我的,欠妈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苏晚晴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眼神里最后一点温情也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她转身往医院外走,每一步都踩得很稳,像是在心里下定了某个沉重的决心。
灵堂里的白菊还在蔫下去,可有些东西,却在废墟之上,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