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剧痛中睁开眼。不是流放舱那种缓慢啃噬骨头的疼。是后脑勺被钝器砸中的锐痛。
指挥舱的白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林燃!发什么呆?”这个声音。我猛地抬头。
李维站在我面前,金边军靴踩着我的掉在地上的指挥手册。他的袖口别着副舰长徽章,
金灿灿的,晃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没听见张岚说话?”他弯腰,
用靴尖碾着手册上的舰队徽章,“还是流放舱待久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流放舱。
这个词像烧红的铁丝,捅进我喉咙。我不是应该死了吗?在那个飘满宇宙垃圾的流放舱里。
被李维派来的人,注射了整整一管“蚀骨剂”。我记得那种疼。从脚趾开始发麻,
然后是内脏像被无数只手撕扯。李维就站在观察窗外,抱着张岚。
张岚穿着我最喜欢的银灰色舰长制服,胸前别着我拿命换来的“星际勋章”。他们在笑。
笑我傻,笑我活该。“舰长?”张岚的声音甜得发腻,像掺了毒药的蜂蜜。我转头看她。
她端着一杯咖啡,指甲涂着最新款的“星际红”。我记得这个颜色。上一世,
她就是穿着这身红指甲,在军事法庭上,把伪造的“航线修改记录”拍在法官面前。
“我亲眼看见林舰长改了坐标,”她当时哭得多逼真,“她说……她说三艘护卫舰而已,
死了再招就是了。”台下的家属们疯了一样冲上来。我被宪兵按在椅子上,
眼睁睁看着一个瞎了眼的女人,被李维的保镖推倒在地。她怀里的相框摔碎了。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轮机长制服,笑得一脸憨厚。那是三号护卫舰的轮机长。
也是327个死者之一。“咖啡快凉了。”张岚把杯子往我面前推了推。浓郁的咖啡香里,
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杏仁味。镇静剂。和上一世,她端给我的那杯,一模一样。“航线方案,
你到底签不签?”李维不耐烦了,伸手就要去抢我面前的数据板。我下意识地按住。
数据板的光映在我脸上。上面是穿越陨石带的航线图。三角阵型。C区切入。每一个坐标,
每一个转向角度。都和上一世,把327条人命送进地狱的方案,分毫不差。“怎么?
不敢签?”李维嗤笑一声,抬手就想来拍我的脸。我猛地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
指挥舱里的船员们都低下头,没人敢看。他们都知道。自从李维上任,我这个正牌舰长,
就成了全舰队的笑话。“女人嘛,”他们私下里说,“能待在指挥舱里,靠的还不是那张脸?
”李维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袖口:“也是,让你这种连防护罩参数都看不懂的花瓶签字,
确实为难你了。”他伸手就要按电子笔。我抓住他的手腕。他的体温透过制服传过来,
烫得我恶心。就是这只手。上一世,在审讯室里,用高压电棍,把我的左脸烫出了一个疤。
“我签。”我松开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电子笔在数据板上划过。林燃两个字,
扭曲得像鬼画符。“早这样不就完了?”李维拿起数据板,冲张岚使了个眼色。张岚抿嘴笑,
眼角的余光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上一世,他们拿到伪造的“证据”时,
一模一样。“全体注意,”李维对着通讯器下令,“按预定方案,十二小时后,穿越陨石带。
”“是!”通讯器里传来整齐的回应。没人问我这个舰长的意见。真好。我站起身,
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经过张岚身边时,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咖啡洒在她的制服上。“哎呀!”她尖叫起来,“林舰长,你干什么?
”李维立刻瞪我:“你疯了?”我没理他们,径直走出指挥舱。身后传来张岚委屈的哭声,
和李维假意的安慰。演得真像。我反手锁上休息室的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手腕上的皮肤在发烫。那里有一个模糊的编号——734。流放犯的编号。我撸起袖子,
看着那个烙印,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327。327条人命。上一世,
我到死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直到流放舱的老看守,那个被打断了腿的老兵,
偷偷塞给我一个芯片。“看看吧,”他咳着血说,“死也死个明白。”芯片里是军需记录。
张岚把三艘护卫舰的A级防护罩能量芯,全换成了最劣质的B级品。差价,
足够她在泰坦星买上三个庄园。还有李维和星际海盗的聊天记录。“把舰队引到C区,
”他说,“那里有我给你们留的‘礼物’。”海盗的回复是:“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对了,那个女舰长……处理干净点。”李维回了个“放心”的表情。
我从靴子里摸出那个芯片。金属的边缘硌着我的掌心,冰凉刺骨。老看守说,
这是他用三年时间,偷偷备份的。他本来想交给军事法庭。可他只是个流放舱看守,
谁会信他?“燎原号有备用能源,”他最后说,“就在底层仓库,三套应急系统,
是上一任舰长留下的……别让那些狗东西,玷污了‘燎原号’的名字。”上一任舰长。
那个在星际海盗袭击中,抱着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男人。是我军校时的导师。
他总说:“林燃,记住,舰长的肩上扛着的不是军衔,是人命。”我抬手摸向左眼下方。
那里有一个淡淡的疤痕。是李维用审讯仪烫的。他说:“说你是故意把舰队往陨石带里带的,
说了,我就给你个痛快。”我说不出。因为我不是。我调出个人终端。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距离陨石带,还有十二小时。我点开底层仓库的监控。
三道厚重的合金门,紧闭着。权限显示:仅副舰长李维可开启。上一世,我到死都不知道,
这里藏着生机。真好啊。老天爷竟然真的给了我一次机会。我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
镜子里的女人,穿着笔挺的舰长制服,眼神却像淬了冰。“刽子手?”我摸着那个疤痕,
轻声说。这一次。该换个称呼了。我擦掉眼泪,重新整理好制服。打开门。张岚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外套。“林舰长,刚才是我不对,”她笑得像朵白莲花,
“我不该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烦你。这件外套,是我特意给你找的,你穿肯定好看。
”我看着那件外套。是上一世,我最喜欢的那件。也是我被押上军事法庭那天,穿的那件。
他们说,穿得再体面也没用,骨子里还是个杀人凶手。“不用了。”我说。绕过她,
走向指挥舱。还有十二小时。足够了。足够让那些人渣,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林燃。回来了。指挥舱里的气氛像凝固的铅。李维坐在我的指挥椅上,
对着通讯器唾沫横飞。“各单位注意,护卫舰保持三角阵型,旗舰殿后,这是最安全的方案!
”他故意加重“安全”两个字,眼神扫过我时,带着挑衅的笑。我站在角落,
像个多余的摆设。张岚端着新泡的咖啡,凑到他身边嘘寒问暖。“副舰长,
您都熬了两个通宵了,快歇会儿吧。”她的手指,几乎要碰到李维的肩膀。
周围的船员们低着头,假装调试仪器。没人敢看我。也是。谁会为了一个快要倒台的舰长,
得罪马上就要上位的副舰长呢?“林舰长,”李维突然开口,把一块数据板扔到我面前,
“你去给三号舰的兄弟们鼓鼓劲,毕竟……”他笑了笑,“他们能不能活过这次任务,
还不一定呢。”这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扎进我心里。三号舰。327条人命里,
有210个在三号舰上。包括小周的爸爸,那个答应给孩子带星际糖的轮机长。
我捡起数据板,指尖在冰凉的金属上用力掐出印子。“好啊。”我声音平静。转身时,
我听见张岚跟李维说:“她肯定不敢去,三号舰的人恨死她了。”李维低笑:“那就更好了,
正好给我个理由,把她彻底踢出去。”我攥紧数据板,加快脚步。恨我?是啊。上一世,
他们确实恨我。恨我这个“指挥失误”的舰长,让他们失去了兄弟、丈夫、父亲。
可他们不知道。我比谁都希望他们活着。三号护卫舰的走廊里,弥漫着机油和汗水的味道。
船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没人说话。看到我进来,所有人都抬起头。眼神里有愤怒,
有悲伤,还有一丝……不解。“林舰长?”一个年轻的船员站出来,他胳膊上缠着绷带,
是上次训练时被器械砸伤的。我记得他。上一世,他是三号舰最后一个发出求救信号的人。
信号里,只有一声撕心裂肺的“舰长”。“大家准备得怎么样?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没人回答。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舰长,
”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开口了,他是三号舰的枪炮长,“我们的防护罩……好像有点问题。
”我的心猛地一跳。来了。“怎么回事?”我追问。老兵看了看四周,
压低声音:“昨天检查的时候,发现能量输出只有正常的七成,张军需官说……是正常损耗。
”正常损耗?我冷笑。是换成劣质品的损耗吧。“我去看看。”我说。老兵愣了一下,
赶紧带路。防护罩的控制室里,几个技术兵正围着控制台发愁。屏幕上的能量曲线,
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蛇,忽高忽低。“就是这里,”技术兵指着一个零件,“这个能量芯,
看着不对劲,上面的编号是B级,但我们申领的明明是A级。”B级。
和老看守芯片里的记录,一模一样。我蹲下身,假装检查能量芯,
手指悄悄摸到藏在靴子里的微型记录仪。按下开关。“这个能量芯,是谁送来的?”我问。
技术兵想都没想:“张军需官亲自送来的,还说……这是林舰长特别批准的,
为了‘节省军费’。”“我批准的?”我猛地抬头。他们都点头。“张军需官说,
您签了字的。”好一个张岚。连这种细节都想到了。如果这次任务失败,所有人都会以为,
是我为了省钱,故意用了劣质品。一箭双雕。既除掉了我,又能把黑锅扣得严严实实。
“我知道了。”我站起身,拍了拍技术兵的肩膀,“你们先盯着,我去问问张军需官。
”走出控制室,我靠在墙上,调出记录仪里的视频。画面清晰地拍到了能量芯上的B级标签,
还有技术兵说的话。证据又多了一条。“林舰长?”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我转头。
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维修兵的制服,个子不高,眼睛红红的。是小周。
他爸爸是三号舰的轮机长。上一世,我在流放舱里,见过他一次。他跟着老看守来看我,
瘦得像根豆芽菜,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我爸爸说,您是最好的舰长。
”他当时小声说,“我不信他们说的,您不是刽子手。”那一刻,我差点崩溃。“有事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小周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递过来:“这是我在爸爸的抽屉里找到的,他说……如果这次任务出了什么事,
就让我交给您。”我接过纸。上面是一串潦草的数字和字母。像是某种密码。我心里一动。
轮机长是老资格,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了什么?“你爸爸……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我问。小周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他说……这次任务结束,就带我去泰坦星,
那里的星际糖最甜。”泰坦星。张岚买庄园的地方。多讽刺。“你爸爸是个好人。”我说。
小周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林舰长,我相信你,我爸爸说的,你一定不是坏人。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上一世,我辜负了这份信任。这一世,绝不能。
“小周,”我把那张纸叠好,塞进他手里,“这个你收好,不管发生什么事,
都别给任何人看,包括我。”小周愣住了。“等我们活过这次任务,”我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我带你去泰坦星,买最甜的星际糖。”小周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
却咧开嘴笑了。像雨后的太阳。回到旗舰,距离陨石带只剩三个小时。指挥舱里一片忙碌。
李维正对着通讯器大喊:“所有武器系统预热,防护罩开到最大!”说得真好听。
三号舰的防护罩,连最大的三成能量都输出不了。“林舰长回来了?”张岚假惺惺地迎上来,
“三号舰的兄弟们怎么样?没给你添麻烦吧?”我看着她胸前的星际红指甲,突然笑了。
“他们很好。”我说,“还说,要谢谢张军需官,给他们准备的‘惊喜’。
”张岚的笑容僵了一下:“什么惊喜?”“没什么。”我绕过她,走向自己的位置,
“就是觉得,这次任务结束,你可能要发财了。”张岚的脸瞬间白了。
李维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皱着眉问:“怎么了?”张岚赶紧摇头:“没事,副舰长,
林舰长跟我开玩笑呢。”李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追问。他的终端突然响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我假装整理制服,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
屏幕上闪过一行字:“王司令说,事后会给你升职,让你当舰队总指挥。”王司令。
联邦舰队总指挥部的副司令。上一世,就是他拍板,判了我终身流放。原来如此。
不止李维和张岚。还有更高层的人。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用327条人命,
铺就他们的升官发财路。真够狠的。“各单位注意,”李维对着通讯器下令,
“还有一个小时,进入陨石带!”通讯器里传来整齐的回应。没人知道。
他们即将走进一个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我悄悄按下藏在袖口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