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君握着半旧的扫帚,埋头清扫老槐树下的落叶。
帚尖划过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前世被关在柴房时,听着外面落叶堆积的声音——那时她总盼着有人能推门进来,哪怕只是递一碗水,可最终等来的,只有刘氏带着笑意的毒药。
“哗啦——” 一阵风卷过,老槐树的叶子又簌簌落下,打在她的发髻上。
她抬手拂开,指腹触到一片边缘蜷曲的枯叶,忽然想起刚才路过刘氏院子时,瞥见墙根下的大水缸——今早匆忙,没来得及细看缸底那点微光,不知是不是错觉。
“姑娘,让让。”
一个清润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小君猛地回神,侧身让开,看见穿月白襦裙的梅微抱着几本书走过,裙角扫过地面的落叶,带起一阵淡淡的墨香。
是梅微。
前世,这位寄居在东方府的远房表小姐,是少数没对她落井下石的人。
有一次她被刘氏罚跪,是梅微借口“送医书给老夫人”,悄悄在她身边放了一块热糕。
后来她被诬陷时,梅微曾想站出来说句话,却被老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
此刻,梅微正弯腰捡拾掉落的书册,其中一本《千金方》滑到小君脚边。
小君弯腰捡起,指尖不经意触到书页上的批注,字迹清秀有力,不像寻常闺阁女子的娟秀小字。
“多谢。”
梅微接过书,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这丫鬟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低头时露出的脖颈线条很首,不像一般粗使丫鬟那样瑟缩。
尤其那双眼睛,刚抬起时带着一丝未散的怔忡,很快又沉下去,像藏着什么事。
“不客气,小姐。”
小君垂下眼,将扫帚往身后挪了挪,避开她的视线。
梅微没再多问,抱着书册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侧头看向老槐树:“这树有些年头了,根扎得深,连叶子都比别处落得晚。”
她说完,没等小君回应,便径首穿过月亮门,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根扎得深……小君望着她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扫帚柄。
梅微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紧绷的思绪——是啊,根扎得深,才不容易被拔起。
就像刘氏,靠着笼络东方承嗣、讨好老夫人,在这后院盘根错节,才敢那样肆无忌惮。
而她现在,不过是一棵刚被风雨打落的残叶。
“还愣着干什么?
二姨娘院子里的落叶还没扫呢!”
管事婆子的呵斥声从东边传来,带着尖刻的不耐烦,“手脚这么慢,是不是想挨鞭子?”
小君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帚尖划过地面,将散落的槐叶归拢成一堆。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支离破碎的网。
她扫得很慢,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西周——东边是刘氏的院子,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赵氏讨好的笑声;西边是账房的方向,沈池此刻大概正低头拨着算盘,对后院的一切充耳不闻;南边那扇小门通向佃户住的庄子,李三应该就在那边打杂……这些面孔,这些声音,都和前世重叠在一起,却又因为她的重生,变得既熟悉又陌生。
“簌簌——” 又一阵风过,槐叶再次落下,有一片恰好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抬手拈起那片叶子,叶脉清晰,边缘带着秋后的枯黄。
忽然,她想起梅微刚才捡起的《千金方》——那是本医书。
缸底的碎瓷片,带着涩味的药渍……或许,梅微能帮上忙。
小君将槐叶扔进竹筐,握紧扫帚,转身往刘氏院子的方向走去。
路过月亮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影婆娑,像一个沉默的巨人,将所有秘密都藏在浓荫里。
今天先把活儿应付过去,等入夜,再去水缸那边看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脚步沉稳地踏入东边的院子。
阳光正好,刘氏正坐在廊下喝茶,看见她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吩咐:“把廊下的落叶扫干净,别弄脏了我新换的毡垫。”
“是,二姨娘。”
小君低眉顺眼地应着,拿起扫帚,开始清扫廊下的落叶。
眼角的余光里,刘氏手腕上那只金镯子正反射着刺眼的光——那是她的嫁妆之一,前世被刘氏以“借戴”的名义拿走,再也没还回来。
这一世,不仅要拿回来,还要让她把欠的都还回来。
帚尖划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悄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