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念紧握着方向盘的掌心沁出细汗,车载导航的女声在空旷的雨幕里显得格外突兀:“前方五百米左转,进入柯氏大道。”
她下意识地瞥向副驾驶座,丝绒盒子里的翡翠项链正随着车身颠簸轻轻颤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
这枚“月牙含翠”是三天前刚从老匠人周伯手里接过来的修复活儿。
据说是二十年前流落在外的古董,翡翠质地温润,却在月牙弧度最顶端有道细微裂痕,她用金缮工艺补缀时,特意将金纹做成流星尾的形状,此刻在昏暗的车内,那抹金痕正随着颠簸泛着细碎的光。
“还有半小时闭馆,应该赶得及。”
温念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线戒指。
这枚戒指是母亲留下的,戒面被岁月磨得光滑,内侧刻着极小的“温”字,她总在紧张时转动它,仿佛能从中汲取些微力量。
突然,一道黑影从路边窜出。
是只瘸腿的流浪狗,浑身湿透地蜷缩在路中央,雨水顺着它耷拉的耳朵往下淌。
温念瞳孔骤缩,猛地踩下刹车——ABS系统发出刺耳的反弹声,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打滑,车身像失控的陀螺般旋转起来。
“砰!”
剧烈的撞击让她瞬间失重,安全气囊带着刺鼻的化学气味爆开,糊了她满脸。
额头磕在方向盘上的钝痛传来时,她听见玻璃碎裂的脆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粒砸在心上。
雨还在下,混着安全气囊的白色粉末,在她眼前织成模糊的网。
她挣扎着推开变形的车门,冷雨瞬间浇透了单薄的衬衫,左肩旧伤在阴湿天气里隐隐作痛,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像是活了过来,灼烧着皮肤。
“你知道这台车的价格,够赔你十个工作室。”
男人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温念抬起头,看见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两车相撞的夹角处,黑色定制西装被雨水淋得半透,勾勒出紧实的肩线。
他没打伞,任由雨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
是柯瑾年。
财经杂志的常客,柯氏集团那位以手腕狠厉著称的年轻总裁。
温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是他脚边那只翻倒的丝绒盒——翡翠项链摔了出来,裂成了两半。
她顾不上额头的伤口,踉跄着扑过去捡碎片。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翡翠,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攥住。
柯瑾年的掌心带着薄茧,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他另一只手捏着其中半块翡翠,指尖在断面处反复摩挲。
“放手!
那是客户的东西!”
温念挣扎着,雨水混着眼泪滑进嘴里,又苦又涩。
“客户?”
柯瑾年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将翡翠举到闪电劈开的刹那。
白光骤亮的瞬间,温念看清了——翡翠内壁靠近裂痕的地方,竟有半个阴刻的“柯”字,笔画苍劲,绝不是现代工艺能仿造的。
她愣住了。
这枚翡翠明明是温家祖传的样式,父亲临终前特意嘱咐她务必修复完整,怎么会有柯家的标记?
“温家的手艺,倒是越来越退步了。”
柯瑾年的声音淬着冰,“连自家东西被人动了手脚都看不出来?”
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抬起头来。”
温念被迫仰着脸,雨水顺着发丝流进衣领。
就在这时,左肩的衬衫被雨水泡得更透,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彻底暴露出来。
柯瑾年的眼神猛地一沉,捏着她下巴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柯总!”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助理模样的人跑过来,在柯瑾年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温念隐约听见“二十年前灼痕位置”几个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也是这样的暴雨天。
五岁的她抱着母亲最爱的翡翠摆件躲在衣柜里,听见客厅里传来激烈的争吵,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再然后,有滚烫的东西落在她肩上——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摔碎的翡翠摆件里漏出的高温填充物,在她肩上烫下了这道永远无法消失的疤痕。
母亲说那是“玉灵的印记”,可父亲每次看到这疤痕,都会红着眼眶沉默很久。
“原来是你。”
柯瑾年松开手,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温念浑身发冷。
他弯腰捡起另一半翡翠,将两块碎片拼在一起,那半个“柯”字旁边,似乎隐约能看出另一个字的轮廓,只是被裂痕挡住了。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方丝帕,小心翼翼地将翡翠碎片包起来。
温念注意到,丝帕的一角绣着个墨绿色的“慈”字,针脚细密,不像是男人会用的东西。
“车损和翡翠的赔偿,明天到柯氏集团顶楼找我。”
柯瑾年将丝帕揣回口袋,转身走向助理开来的另一辆车,自始至终没再看她一眼。
黑色轿车驶远时,温念才发现自己的鎏金怀表掉在了地上,表盖裂开,指针停在八点十七分,里面录制的《玉簪记》唱词还在循环:“冤家路窄啊——冤家路窄啊——”雨还在下,她蹲在雨里捡起怀表,指腹抚过裂开的表盖。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她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正随着这场暴雨缓缓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