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不知道,佛界其实是有工牌的。
我叫沙悟净,灵山佛界“经法事务处”三级职员,编号D-308,岗位是“真经备份维护员”,也就是传说中“取经四人组”里那个存在感最低的,搬行李、牵马、背锅三合一的工具型成员。
对,就是那个每次打架永远冲最后的,发言也只限于“师父请放心”那位。
现在我负责每天打理灵山“真经云盘”,格式主要是.docx和.pdf双份备份,偶尔接触旧时代的纸质手抄本,用来做纪念展览。我有个副职是“群众祈愿回执接收处理调度协调整合员”,听上去牛,其实就是拆邮件。
每天上班就像是灵界版的大厂人事系统上线:
灵山通勤车 → 安禅识别打卡 → 点功德早餐素鸡模拟肉真挺好吃,就是没嚼劲,我老想着蘸辣椒酱来块烧烤→ 登录系统 → 开始清理“祈愿缓存垃圾”。
我每小时要处理平均116条愿力请求,从“求官运顺利”到“男朋友别绿我”应有尽有。
有人祈愿上热搜,有人求佛保研,还 有一位东北网友向我们提交了《佛祖请调研我村基建项目的可行性申请表》。
我只想说,佛祖他真不批预算。
灵山讲究“数字佛性”,每一条愿望都要被归类、评估、打分。你以为佛祖会亲自倾听众生?
别傻了,这都智能外包了。我们有个专门的祈愿分析AI,叫“若有因果™ 1.3”,我调试过它,核心逻辑是:
是否有利三界稳定 = 是 → 生成“应化回音”= 否 → 推送“缘起缘灭”模板否但捐得多 → 优先通道 / 发愿力VIP年卡链接
对不起,连佛都开始算法推荐了,你就别怪短视频上老是刷到观音跳舞了。
你可能好奇,我为什么还留在灵山?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有时候觉得是责任,有时候觉得是惯性,更多时候只是懒得搬家。
灵山虽然功德稀释严重,空气里弥漫着“法会绩效”的味道,但起码食堂免费、编制稳定,还有六险五金,重要的是,这地方没人催婚。
不过说真的,我是越来越听不懂现在这些佛法宣传语了。
“愿力可循环、功德可量化、因果可视化、众生可运营”
——这是灵山今年的Slogan,光这玩意就有三十多种投影变体,在东天门打卡墙、南禅道屏幕、灵界地铁通道口来回滚动。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这些幻影广告,它们对我说:
“修一念善法,得九级权限。”
“点亮佛性,不如点开灵山App。”
每次看到这些话,我都觉得荒谬得像梦游。
那本我们曾拼命取回来的“真经”,现在被装进了灵山数据中心第三层的恒温恒湿玻璃柜里,展示名叫“原始经典资源样本”Beta版。据我所知,佛祖最近正在开发新一代“佛经内容即服务Scripture as a Service”,支持祈愿词条云同步、IP联名发愿。
典型使用案例?我有:
某科技公司年会上播放真经节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CEO站在台上说:“大家放下执念,拼一下Q4。”底下掌声雷动,一群人眼泛泪光,仿佛被佛祖加了绩效红利。
灵山还推出了“善业积累排行榜”,你功德做得多,就能上热搜。榜单还能内购,充值500功德点,送“福报加速器”挂件。每 当我看到后台有人刷“超度礼包”,我只想问:你们到底是在修行,还是在打怪升级?
宣传部还在开发“佛系NFT”,说是要“以六道轮回为主题发行限量祈愿图腾”,观音本来坚决反对,后来自己也录了个直播带货,开口就是:“万法皆空,唯信仰不空。”
我都懒得评价。
经法事务处的副处前几个月突然坐禅入定,说是“观心忘我”,结果半年后直接调去了如来宣传部。听说现在负责“佛法话术年轻化”工作,KPI是把“涅槃”说成“灵性断舍离”,把“修行”包装成“内在增长型人格塑造旅程”。
还有一次,有个实习神祇忘记清理因果缓存,导致凡间八十年没换朝代。现在还在内部通报会上复盘,灵山通告那张PPT我都背下来了,标题叫:《因果分层管理与时间闭环风险防控——以大周帝国延寿事件为例》。
最讽刺的是,我们当年取经那么辛苦——九九八十一难,死了又活,活了又疯——结果现在你跟任何一个“下界信众”提起真经,他们第一反应是:“啊,是那个卖表情包的佛IP?”
我现在办公室的抽屉里藏着一本线装经文,是旧时代留下的,开头一句写着:“佛光普照之日,众生皆乱。”
这句话已经被删了。新版改成:“佛光普照,万象清明。”清明个屁,众生越活越像机器人,灵山越修越像PPT工厂,佛祖都快变成集团董事长了,我们这些小喽啰,就像宗教界的行政助理。
师父现在是“旃檀功德佛”,地位高、排场大、话术更大。他每天的工作是念经直播、佛语翻译、接见众生代表,还要录“灵山语音早报”。他念的那些话,我都能背出来了:
“善哉善哉,众生皆苦。愿力之生,皆因内心之惑。你加油,佛看着。”
他有一个团队专门写这些句子,叫“灵言编辑部”。他们每天换词、润色、加表情符号。有人说他的经文能治失眠,我觉得主要是因为没感情。
大师兄也不一样了。他现在是“斗战胜佛”,对外是灵山的吉祥物,对内……唉,不提也罢。他每天参加综艺、直播、代言活动,但我知道他很累。他叼着烟,看着虚空,说:
“你知道吗,妖怪不是都坏的。有些,只是太想活。”
然后他笑了笑:“有些人,也是。”
而二师兄……他早就走了,真佛系。他拒绝升天,回到了高老庄,开了个小饭馆。叫“悟饭斋”。听说还挺火,菜单上写着“妖味素食、净坛斋菜、红孩儿辣酱炒面”,有人去吃,还能听他讲讲笑话。
他不谈经,也不认我们。他说:“你们取走的,是经;我留下的,是人。”
当然,你要是问我,那匹白龙马呢?
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他现在,可不得了了。
白龙马,真名“敖烈”,是西海龙王的三太子。昔年因为烧毁明珠犯了错,被贬做人形坐骑,那段日子他咬着牙活得像个鞍子。被我们骑着从东土到西天,一骑就是十四年,什么泥洼沟渠、荒山野岭都没放过他半张马脸。
但取经成功之后,他的身份一下子回来了——“舍身护经龙骑尊”,被评为“佛界感动年度灵兽”。海族给他在灵山开了专属VIP法会,敖广老龙王亲自出席,还说:“烈儿为佛门立大功,堪称我西海之光。”他娘哭得差点漂浮出水面。
现在,白龙马是海族各家宴请的座上宾,是“灵兽学院”的特聘教授,还被评为“人龙共修”代表人物,带货能力直逼观音。
听说他家为他做了一档纪录片,名字就叫:《从坐骑到C位:一匹龙马的涅槃重生》。
他接受采访时说:“曾经有人骑在我背上,今日我乘风破浪。”那句话播出后,简直成了励志名句,一堆龙三代疯转,甚至出现在公务员考试作文题里。
不过,那之后他就彻底消失了。
我偶然在灵山档案局的内部资料里看到一条隐秘彩蛋,是他的声音录音:
“别让任何人骑在你头上,不论是佛,是妖,是你以为的朋友。”
据说他最近和一个凡间顶流主播合作,搞了个叫“龙马元宇宙”的项目,还推出了数字马甲NFT,宣传语是:“让每一段被骑的历史,都拥有反骑的权利。”
我们几个人,也从没再聚齐过。
大师兄曾试着联系他,说想找他喝个茶,聊聊取经时的往事。白龙马的助理回了一条法讯:
“烈总现阶段不便参与此类回忆性叙事合作,感谢理解。佛光普照,祝您禅心日增。”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那十四年再怎么说,也是他一生最不愿提起的岁月。谁愿意老跟一群人吃住在一块儿,还天天骑着他?尤其是八戒,体重都快破表了。
况且现在的他,朋友圈不是西海龙王家的投资圈、就是南海地藏系的研讨会。我们几个?一个比一个社畜,谁有空去听龙马讲“骑士心理创伤复建与身份重塑的现代佛学路径”?
再说了,谁也不想面对一个每天看着你屁股的过去。
我常常想,我们到底为什么走了那么远的路?
一路打了多少妖,念了多少经,失去了多少真心,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今天这样一套佛门SaaS系统、一个内卷的KPI表格、还有沙僧我,一位曾经的苦行僧,如今的“经法事务处三级数据员”。
所以啊,你说这取经到底换来了什么?
有人成佛,有人归隐,有人成了周边商品,还有人成了骑士学讲师。
而我,沙悟净,还坐在这经法事务处的办公桌前,翻着群众的愿力缓存,一边统计“祈愿退订率”,一边想:
是不是我们最疯的那段日子,其实才最清醒?
你想问我,是怎么一路走到这一步的?
我也想知道。
如果非要从一个点说起,那就从我们四个人——不,是五个,说错了,还得加上那匹马——完成西天取经任务,班师回朝的那天说起。
那是一个无比晴朗的日子,天很蓝,阳光很暖,连空气都带着一股通关打怪后的爽利感。天宫的玉阶打得锃亮,群仙列队欢迎,礼乐高张,香烟袅袅,仿佛整个天界都为我们四人外加一马喝彩。
可我总觉得哪儿不对。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听,后来才知道,那叫“适应障碍综合症”。凡是历经长年创伤之后突然获得幸福的人,很容易迷茫。
大师兄站在最前头,手插兜,嘴里叼着根烟,那是他从凡间带回来的。他说话很少了,偶尔抖个包袱,不痛不痒。我记得他在领奖典礼上盯着如来看了整整三炷香的时间,最后只说了四个字:“经,也就那样。”
我不知道如来听没听懂,反正他笑得很慈悲,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懂,又仿佛什么都不屑于懂。
师父则站在队伍中央,袈裟一尘不染,嘴角微扬。他当年一路念的经我大多记不得了,但回朝之后他说的话,我字字都记住了。
他说:“此次西行,虽九死一生,却成大道之基。弟子玄奘,谨将此功德回馈天地,愿后世子民皆得正法,身心安乐,国泰民安。”
我听着耳熟。
后来我读书,读到一篇叫《领导讲话材料编写要点》的教材,里面举的范例,和他原话八九不离十。
二师兄当时没说什么,只在领奖时低头行了一礼。他很少说话了,取经回来后,他似乎把嘴也封上了,仿佛凡人世界的一切语言都不能再打动他,或者说,不值得他去回应。
至于白龙马,那时已经变回了人身,一副鲜衣怒马的样子。天庭上管他叫敖烈,我只记得他把马鞭一甩,说自己要去“龙宫对接项目资源,重新整合海洋权力版图”,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们就这样,散了。
有人说这是大团圆。我不否认我们确实完成了任务,也确实获得了“正果”。
你问我为什么写这些?
不是为了留名,只是怕忘了。
怕忘了那些年,我们真是把命豁出去的。
我还记得取经回来那天夜里,唐僧召集我们喝了顿酒,说是庆功。
他斟满四杯,自己却只沾唇一滴:“出家人不可饮酒,只为礼节。”
然后他便开始长篇大论:“人生如茶,需慢火细煮,才能见得真味……”
我坐在角落,捧着杯,酒未入口,耳朵已烫。
大师兄倒是喝得急,连灌三杯后就不吭声了。他的烟味呛得我眼睛发红,席间他看着窗外月亮,说:“以前闹天宫,是想当个神。现在当了,才知道……这职位,没事干。”
没人接话。
师父笑而不语,自顾夹菜。
二师兄端着碗,只顾吃。他现在吃得比从前少了,只挑那几样,像是对人世间的美味突然挑剔起来,也许是味觉变了,也许是胃口死了。
我记得那一晚很安静,安静得像有人刚下葬。
第二天,师父去讲经,说要“文化输出”。
大师兄走了,说要先回一趟花果山重建自由秩序。
二师兄没说话,只是留下了一块写着“勿念”的布片。
我送他们离开,像送走了某段生命中最无法直视的梦魇。
后来才明白,梦魇过去了,空下来的,是更大的空虚。
那天之后,我开始频繁地做梦。
梦见我们又踏上了西行的路。不是回忆,也不是幻觉,而是那种奇怪的重复——梦里的我们穿着旧袍、背着行李,大师兄打头阵,二师兄默默走在后面,师父嘴里还是那几句熟得能当密码的经文。而我,还是那个拖着背篓跟在最后的工具人。
我们此后很少有交集,大概只有我最清闲,所以我一直在想:
修行之后得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我在我们的“取经online威震三界功高九天”群里也问过他们。
无人回应。
只有白龙马有了动静:已退出群聊。
我只能说:
“我们疯得更高级了。”
我们千辛万苦取回的真经,真的有用吗?师父、师兄们此时又在忙什么呢?
如果你还在乎这个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我们都疯了,但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