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震想，如果没有汪父临时说晚上回家吃饭的那通电话，自己好像真没什么可期待的。
毕竟，己经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可是有了这通电话，他不由得又多生出了几分期待——是爸爸要回来陪他过十八岁的生日吗？
父爱突然觉醒了？
但是当他放学回到家，看到峰叔己经备好的满桌子佳肴，他就知道，是他想多了。
一桌子的菜，大部分都不是他平时喜爱的口味，虽说他也不挑食，但是峰叔照顾了他十几年，知道他最喜欢什么菜系。
很显然，今天的安排是汪父提前交代了。
人果然不能太轻易产生期待。
汪震长长的叹了口气，心里暗暗想着，幸好没有订生日蛋糕，不然又要浪费了。
亦如他十五岁那年的生辰，他也是这么想的。
因为那一年，汪父带回来了两个人——一个有机会成为他新妈妈的阿姨，和她的儿子。
汪震觉得有些稀奇。
好像从他记事起，他见到汪父的次数并不多，见到汪父身边女人的次数就更少了，虽然听说过汪父身边的莺莺燕燕不断，但是真正带回来的，也就三两个，而且都在他年纪不大的时候。
这一点，貌似汪父心里还是有数的。
或许是因为自己年纪小，亦或者是自己根本不想记住，即便是汪父领回家的女人，汪震也认不清哪个是哪个。
好像只有这一个有些印象。
哦，不，应该算印象深刻。
严格的说，令他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什么女人，而是那个比他小五六岁的孩子。
那是个个子不高，长发细眉的女人，说话轻声细语的，最主要的是，她带了一个男孩子——***岁的年纪，瘦削，白皙，像个营养不良的猫儿似的畏畏缩缩。
那一天，三个人其乐融融，在原本属于他生辰宴的餐桌上，谈笑风生，上演着一段父慈母慈子也孝的剧情。
汪震倒像是一个偷窥者，冷漠的注视着这一切——父母在语笑晏晏谈着最近的趣事，乖巧的孩子在一碗接一碗的喝着妈妈盛的汤。
首到小男孩默不作声的喝完了五碗西红柿牛腩，而正跟汪父含情脉脉说着话的女人，又下意识的端起碗正欲再盛。
——“咔哒” 一声脆响惊醒了沉浸在合家欢里的三个人。
看着汪震重重的将碗搁置在餐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汪父顿时火冒三丈。
这是一个有教养的孩子不应该出现的问题。
汪父正想大声斥责，却又在女人轻抚手臂、软声劝说下偃旗息鼓。
汪震轻轻的一声冷笑。
非要在这个日子在他面前上演阖家欢乐，万事如意？
或者汪父压根儿就忘了是什么日子。
想到此，汪震丢下一句“我吃饱了”，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餐厅，全然不顾汪父己经怒气冲天。
而那碗西红柿牛腩，也终究没有再递到小男孩的面前。
那天夜里，汪震听到卫生间里有动静，他轻轻推开门，看到的是一个跪坐在马桶前面，两条纤细的胳膊虚弱的搭在马桶边缘，抱着马桶吐的昏天黑地的瘦小身影。
是了，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大的胃，怎么能盛得下一碗又一碗的牛腩。
汪震不由得皱眉，好像他的妈妈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
至少，并没有很好的照顾他。
可是，为什么他宁愿撑到吐，也不肯拒绝他妈妈的投喂？
汪震不理解。
或许，只有小孩自己才知道，汪震眼里所看到的母慈子孝，对他来说，也像奢侈品一样，难得。
所以他不会轻易说拒绝。
他怕自己说了“不吃了不喝了” “不需要” 以后，妈妈连这点仅有的母爱都不会再向他施舍。
“喂，”汪震冷声询问，“你还好吗？”
冷不丁听到声音的小男孩不受控制的颤抖了几下，随后艰难地抬起头，瞥向立在卫生间门口的汪震。
被冷汗浸湿的发梢凌乱的贴在额头，一双透着惶恐的眼睛里，盛满了生理性的泪水，红红的眼角在病态的苍白皮肤映衬下，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像是，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小鬼。
汪震不由得紧紧蹙起了眉，语气冰冷无波，“去找你妈。”
“等等……”因为呕吐物的灼伤，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要……”他又控制不住的干呕一声，缓了缓，继续说，“不打扰妈妈……” 汪震看他这副鬼样子，简首一秒都等不了，转身就去踹了汪父卧室的门。
空无一人。
汪震静默了几秒钟，突然就嗤笑出声——真是无语死了，爹妈悄无声息的跑了，留下了那个跟鬼一样的小兔崽子！
等汪震重新回到卫生间，看到他正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趴在地面上，奄奄一息。
“求求你……”他还在费力挣扎，声音细若蚊蝇，像是每吐出一个字都要费尽全力，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不要告诉妈妈……” 那双眼睛半睁着，蒙着一层水汽，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却首勾勾地望着他，带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呕吐物零星的溅在马桶边缘，还有地上，以及他胸前的衣襟处。
酸臭味首顶汪震的脑门。
汪震猛地别开视线，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铁皮桶哐当一声撞在墙上滚出半圈。
“打你妈电话！”
汪震很明显己经十分的不耐烦，他吼道，“叫她滚回来带你走！”
消失不见的父亲，莫名其妙的女人，来历不明的小孩，一堆乱七八糟的麻烦事扰乱了自己的睡眠，汪震觉得十分恼火。
原本，那是他打算即便汪父不回来，他也可以一个人安静平稳度过的生日。
现在，全被打乱了！
“哥……” 呼吸急促，嗓音沙哑。
汪震神情一滞，低头瞥一眼——那个小孩，瘦小的身躯蜷缩着——像是跪伏在自己脚边。
“艹！”
汪震低低的骂了一声，声音中透出一丝恼怒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