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炊烟暖

帝阙烬 Senjirina 2025-03-29 09:56:32
>>> 戳我直接看全本<<<<
承平二十年的暮春,雨丝缠着柳絮,九宁蹲在溪边浣衣,青石板沁出的凉意顺着指缝爬进袖口。

他刚将浸透的粗麻衫拧作一团,喉间便泛起熟悉的滞涩——春娘新缝的束胸带裹了三层棉纱,艾草香混着晨露堵在胸腔,连弯腰都似顶着块磨盘。

"小九,檐下晾着枇杷叶茶。

"春娘的声音从老槐树底飘来,混着纺车吱呀的节律。

她发间别着半截木簪,正将苎麻捻成细线,脚边竹匾里晒着新采的蕨菜,翠生生的叶尖还凝着露珠。

逃亡时带的妆奁早换了米粮,如今倒觉粗陶碗比玉盏趁手,篱笆上晾的蓝布裙比绫罗自在。

九宁拎着湿衣往院里走,束胸带勒得他眼前发黑。

前日猎户娘子来送兔皮,拍着他单薄的肩头笑:"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九得多啃两张饼!

"她不知少年每咽一口馍都如吞沙砾,肋间棉布缠得太紧,连打嗝都带着滞痛。

溪对岸传来货郎铜锣声,孩童们举着风车追骡马。

九宁蹲在菜畦边摘莴苣叶,忽见货筐里晃过一抹黛青——是城里时兴的宽袖衫。

他无意识抚过自己紧扣的领口,春娘总说束得紧些才显男儿气,可猎户家虎子赤膊劈柴时,胸肌分明在日光下起伏如浪。

"今儿换点薄荷糖?

"货郎掀开油布,露出红纸包裹的糖块。

春娘用三捆麻线换了半包,却将货筐底层的《千字文》推了回去:"庄户人家不费那个钱。

"月光爬上土墙时,九宁蜷在炕沿数窗格。

春娘纺麻的声响轻缓如歌,混着灶膛柴火的噼啪,织成细密的网。

他悄悄解开领口两枚布扣,夜风钻进衣襟,惊得肋间棉布微微震颤。

逃亡时落下的咳疾总在春夜发作,憋闷感从胸腔漫上眼眶,化作细密的冷汗。

"喝口枇杷露。

"春娘不知何时立在榻边,枯叶般的手托着陶碗。

温热的糖水滑过喉头,九宁望着她鬓角霜色,忽觉那抹白比景明宫的雪还要刺目。

老妇人指尖拂过他凹陷的锁骨,将松脱的束带重新系紧:"等秋凉缝件宽袍,娘去镇上扯匹松江布。

"五更天鸡鸣破晓,九宁摸黑到井台打水。

井绳绞动时胸口闷痛骤烈,木桶砸在青石上惊飞雀鸟。

春娘从灶房奔出,往他舌底塞了片参须:"慢些喘,像娘教的那样——"她掌心按在少年后心,缓缓画着圈,仿佛要将十三年的颠沛都揉成烟絮。

货郎三日后又至,骡铃惊醒了打盹的黄犬。

九宁蹲在篱笆外修犁头,听货郎眉飞色舞:"镇北侯在玉门关大捷,斩了北狄左贤王!

"春娘的纺车声戛然而止,半截麻线"啪"地绷断。

九宁抬头望去,见她攥着断线的手背青筋凸起,目光钉子般楔在官道尽头。

暮色染红茅檐时,春娘从漆色斑驳的木匣里摸出个红绳结。

褪色的丝线缠着半粒珊瑚珠,轻轻套上九宁细瘦的腕子:"这是娘用嫁衣线改的。

"她枯槁的指尖摩挲珠面,恍惚又见景明宫琉璃瓦上的晨曦——元后临盆那日,檐角神兽口中衔的东珠,也是这般温润光晕。

夜雨忽至,豆大的水珠砸得窗纸噗噗作响。

九宁在窒息感中惊醒,棉布缠得太紧,连翻身都像被巨石压着。

春娘的手从帘外探来,悄悄解开最里层的束带。

月光漏进半指宽的缝隙,金鳞纹在暗处泛着微光,像尾搁浅的鱼终于得水喘息。

"等稻苗抽穗..."老妇人哼着模糊的江南小调,薄荷膏抹在少年起伏的锁骨,"娘带你去山神庙供新米。

"九宁望着梁上悬的艾草束,忽然想起货郎说的宽袖衫——若是神明当真慈悲,可否许他如风穿堂而过,不必在方寸棉布里囚禁骨血?

灶灰里埋的番薯溢出蜜香,混着雨后的青草气在梁间萦绕。

九宁望着春娘佝偻的背影,她正将最后一缕麻线缠上纺车,枯瘦的指节映着灶火,竟似把十三载流离都纺成了绕指柔。

腕间红绳被月光镀了层银边,他突然想起晨起时货郎说的那句浑话——"人活一世,不过一根草绳命"。

春娘忽地哼起江南小调,沙哑的嗓音裹着薄荷香:"等稻苗抽了穗,娘给你裁件阔袖衫。

"纺车吱呀声里,九宁摸着心口微烫的金鳞纹,恍惚见那纹路化作灶膛里迸溅的火星,散在夜风中成了点点流萤。

若神明当真垂怜,他愿将这副困着骨血的皮囊,换作春娘纺车上最细的一缕麻——不必裹着枷锁喘息,只需随风掠过山野,吻一吻她鬓角新生的霜雪。

月光漏过茅檐的缝隙,在春娘银白的发丝上淌成溪流。

九宁蜷在暖烘烘的草席上,听着远处溪水潺潺,忽然觉得束胸的棉布松了些许。

或许不是神明应愿,而是春风终于吹化了冻土,让那株被深埋的种子,得以在无人知晓处悄然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