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声穿透龟兹乐师的箜篌，将他的影子钉在绘着密特拉神像的羊毛挂毯上。
那些用茜草染就的神像双目突然渗出铜锈，顺着挂毯纹路蜿蜒成波斯文咒语。
"这位郎君要买大食蔷薇水？
还是于阗玉髓膏？
"粟特商人阿罗憾的汉话带着古怪的卷舌音。
他手中的银壶倾倒出琥珀色液体，月光穿透琉璃天窗，将酒液映成流动的青铜。
李砚注意到商人拇指戴着枚蛇形扳指，鳞片纹路竟与铜钱边缘的齿痕完全吻合。
银鱼符在怀中突然发烫。
李砚按住腰间突起，看见酒液中漂浮的铜绿色颗粒正扭曲成微型人脸——正是昨夜胡商暴毙前的狰狞表情。
"某来找会说话的尸体。
"他将铜钱拍在檀木案几上，钱币旋转时发出蜂鸣般的颤音，震得壁龛里的祆教神像簌簌落灰。
阿罗憾瞳孔骤然收缩成两道竖线。
腕间青金石手串砰然崩裂，二十七颗珠子滚落地面时竟自行排列成河图形状。
其中七枚蓝珠渗出靛青汁液，沿着砖缝勾勒出北斗七星。
"绿眼睛的魔鬼来收账了..."粟特人用波斯语倒退着撞翻葡萄酒陶罐，猩红液体漫过青砖的瞬间，李砚的靴底传来诡异的吸附感。
酒液在砖缝间绘出太极图，阴阳鱼眼位置升起两缕银雾。
李砚怀中铜钱方孔突然扩张，钻出条半透明的蜈蚣，百足皆由细小铜钱串联而成。
那异物攀上他手腕时，二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旋梯扶手上的鎏金忍冬纹在李砚掌心融化。
当他撞开描金木门，月光正透过菱形琉璃窗，将室内切割成破碎的幽冥之境。
身着粟特锦袍的尸体仰面倒在中亚风格地毯上，眉心插着的鎏金步摇尾端缀着九颗瑟瑟珠，此刻正以不同频率震颤出《凉州》曲调。
"死者是昨夜暴毙的胡商。
"李砚蹲下身时，银鱼符表面梵文突然浮空流转。
尸体皮肤己完全铜化，呈现出武周时期铜匦特有的幽绿——那是垂拱西年武则天为收告密信特制的颜色。
更诡异的是，铜化脖颈处浮现出半枚"证圣元年"的印痕，而那正是女皇最后一个年号。
"大人当心！
"书吏的惊呼与金属破空声同时响起。
李砚侧身滚向描金屏风，三枚波斯银币擦着耳畔钉入砖墙，熔出的孔洞中渗出硫磺气息。
本该死透的胡商正机械扭动脖颈，铜指拔出步摇时带出的银色液滴在空中凝结成星图——赫然是三月前怛罗斯之战的星辰排布。
绿漪倒悬在藻井莲花雕饰间，石榴裙翻卷如血色浪花。
她脚踝的阴阳鱼纹此刻泛着磷光，鱼眼处的铜钱方孔正将星图吸入其中。
"这不是命案，是时空蛀虫在啃噬因果线。
"女子赤足点地时，琉璃窗外的月光突然扭曲成漩涡。
胡商尸体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嘶吼。
铜化胸腔裂开蛛网状缝隙，数十枚"开元通宝"如甲虫涌出。
这些钱币的文字在篆、隶、楷三体间疯狂变幻，当某枚钱文定格为"乾封泉宝"时，李砚的银鱼符突然浮空，梵文金线与钱币共鸣成网，将整个空间切割成无数菱形镜面。
"闭气！
"绿漪的素纱披帛卷住李砚口鼻。
铜钱群撞击金网的瞬间，每枚方孔都映出历史残影：李世民在玄武门擦拭剑血的布帛竟印着波斯纹章；天宝三载的新丰酒肆里，醉客用大食数字在墙上演算河洛；最骇人的是怛罗斯河畔，被俘的造纸匠们正在羊皮上绘制星轨图...强光消散时，胡商尸体己化作满地铜屑。
绿漪赤足踩在钱灰上，阴阳鱼纹正吞食银雾："李大人可知，三年前怛罗斯战败被俘的工匠，在撒马尔罕造的根本不是纸？
"窗外的马蹄声恰在此时如惊雷炸响。
李砚推开雕花木窗，金吾卫的火把长龙己将西市团团围住。
紫袍玉带的那个"自己"端坐马上，手中《西域舆图》展开的瞬间，撒马尔罕的位置竟浮现出另一座镜像城池的虚影。
"带路。
"绿漪突然拽住李砚袖口，指尖点在波斯邸暗门机关处。
阿罗憾破碎的青金石珠不知何时己嵌入门上凹槽，随着机关转动，整面绘有密特拉神的挂毯突然卷起，露出向下的青铜阶梯。
地窖寒气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绿漪弹指点燃壁灯，跃动的火光照出满室青铜齿轮，最小的仅有指甲盖大，最大的却堪比马车轮毂。
这些刻满楔形文字的齿轮相互咬合，组成座微型浑天仪，中央的赤道环上赫然铸着"如意元年"——正是武则天称帝前的年号。
"看这里。
"绿漪指尖抚过浑天仪缺损处。
李砚凑近时，银鱼符突然与某个齿轮产生共鸣——那齿轮内圈刻着的，竟是与他怀中完全相同的"叁拾柒"编号。
当他试图取下齿轮，整个浑天仪突然运转，地窖穹顶投射出星空图景，二十八宿的位置却与当今天象相差十五度角。
绿漪突然跃上浑天仪枢轴。
当她足尖点过赤道环，石榴裙摆旋开成满月，这分明是西域柘枝舞的起手式。
随着舞姿渐急，齿轮群发出编钟般的清越声响，地窖开始渗入腥咸海风——李砚惊觉脚下青砖己变成怛罗斯河畔的砂砾，而远处厮杀的唐军与大食军队，每个人的动作都如皮影戏般左右颠倒！
"镜像战场..."李砚伸手触碰虚影，指尖却被灼出焦痕。
绿漪的舞步在地面踏出银色涟漪，当某个舞姿与浑天仪某枚齿轮完全契合时，时空陡然翻转。
他们竟站在了撒马尔罕的造纸作坊中，看见被俘工匠正在某种透明绢帛上镌刻星图，而那绢帛遇水显出的，正是安西都护府的双重坐标！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铜钱群穿透地窖穹顶蜂拥而至，这次它们排列成洛书阵型，将众人困在方寸之地。
紫袍李砚的声音穿透砖石传来："交出叁拾柒号齿轮，本官可保长安不受时空潮汐撕裂。
"绿漪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入浑天仪枢轴。
当齿轮群开始逆向旋转，她拽着李砚撞向刻有"毕宿五"星位的砖墙。
穿越石壁的瞬间，李砚看见紫袍人手中的银鱼符闪过"天宝三载"的字样——那分明是两年后的年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