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影在青砖地上碎成千万片,她蜷缩在枝桠间,看着暮色将琉璃瓦染成淤血般的暗红。
冷宫的风裹着霉味穿过身体,她举起半透明的手掌——能清晰望见底下斑驳的宫墙。
"灾星!
活该烂在冷宫!
"尖细的咒骂刺破黄昏。
庭院里三个蓝衣宦官正围着个单薄身影,最胖的那个抬脚踹在少年心窝,绣着云纹的皂靴碾住他苍白的手腕。
司瑶看见少年咬破的嘴唇,血珠渗进青砖缝隙里开成细小的花。
"住手!
"她纵身跃下,蓝白条纹的裤腿却穿过梧桐枝如烟消散。
宦官们仍在踢打那个蜷缩的身影,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喊。
司瑶扑过去想扯开施暴者,指尖刚触到宦官的后领,月光突然刺进瞳孔。
剧痛从指尖炸开,仿佛有人将银针钉进每根神经。
她惨叫着跌坐在地,魂体在月光下泛起诡异的青烟。
为首的宦官突然打个寒战:"这鬼地方阴气太重,快走!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后,少年摇摇晃晃站起来。
月白锦袍沾满尘土,领口金线绣的蟠龙缺了只眼睛。
他忽然转头看向司瑶的方向,漆黑瞳孔映着将熄的晚霞,像两簇跳动的鬼火。
"你看得见我?
"司瑶顾不得灼痛,飘到他面前挥手。
少年踉跄后退撞上宫墙,枯叶在两人之间簌簌坠落。
"别过来。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孩童,从袖中抖出半截生锈的簪子,"不管是魑魅还是魍魉,再靠近我就...…"司瑶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月光掠过少年手腕,那里交错着新旧疤痕,最深处结着暗红的痂。
她想起急救室的心电监护仪,父母在病床边的哭声穿透时空,与冷宫檐角铁马叮咚声重叠成刺耳的蜂鸣。
"你别害怕,我不是鬼。
"她放轻声音,魂体在廊下阴影里渐渐凝实,"我叫司瑶,从...很远的地方来。
"少年攥着簪子的手在抖,月光沿着他尖削的下颌流淌。
“刚刚我在阻止那些人,可他们似乎看不见我。”
司瑶离少年远了点,“但……你能看见我,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少年并未说话,但拿簪子的手似乎没那么抖了。
突然,远处传来打更声,惊起寒鸦掠过残缺的鸱吻。
司瑶忽然闻到米粥香气,她顺着味道飘向西偏殿,穿过掉漆的格扇门时,半碗冷粥正在破陶罐里泛着馊味。
"你整日就吃这个?
"她转头看见少年站在门槛外,月光将他影子拉得细长,司瑶瞳孔地震,"等等,别站在月光里!
"己经来不及了。
当少年迈入殿内,清辉如水漫过砖地,司瑶的魂体再度泛起青烟。
剧痛中她撞翻陶罐,馊粥泼在少年衣摆上,竟穿透自己虚化的手掌。
"你在怕月光?
"“你没事?”
少年和司瑶同时开口。
他快步关上格扇,用身体挡住窗棂间漏进的银辉。
黑暗里只余两人的呼吸,虽然其中一个并不需要呼吸。
司瑶蜷在阴影里苦笑:"看来只有我会被月光灼伤。
"少年看着司瑶,突然开口:“我以前没见过你。”
司瑶缓缓飘起,但是离少年仍有些距离,“说实话,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
她思考了一会儿,“我出车祸那会儿,一首昏昏沉沉的,后面感觉被一股很大的吸力吸引着,等我醒来,就看见你被那些人欺负着。”
少年盯着司瑶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席地而坐,就着冷水吞咽硬如石块的饽饽,喉结在细瘦的脖颈上滚动。
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像柄银刀悬在他头顶。
"我叫萧越离。
"他突然说,指尖摩挲着陶碗裂口,"他们说我是荧惑星转世,出生那日钦天监观到荧惑守心,御花园三十六株西府海棠...全都枯死了。
"司瑶飘到他身侧,发现他左耳后有颗朱砂痣,在烛光下宛如血滴。
夜风卷着落叶拍打窗棂,远处传来隐约的丝竹声,衬得冷宫更像个被遗忘的坟冢。
"这不是封建迷信吗?
"司瑶伸手想拍他肩膀,但想起月光灼烧的痛楚又缩回手。
"在我的家乡,像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在课堂读书,在操场和朋友嬉闹,在街边买小吃,就是那种烤肠啊,凉面啊等等……唉,想想我都要流口水了,而不是...…"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萧越离突然栽倒在蒲团上,额角渗出冷汗。
司瑶凑近才看见他后颈的瘀紫,宦官们的拳脚远比表面更狠毒。
她急得在殿内打转,魂体穿过布满蛛网的梁柱,最后停在掉漆的立柜前。
最下层抽屉里有瓶金疮药,缎面己经霉烂。
想要去拿那药,手指却穿过柜门。
"右边第三个抽屉!
"她对着疼得发抖的少年喊。
萧越离艰难地支起身子,药瓶滚落时扬起的灰尘在月光中起舞。
当药粉洒在伤口那刻,司瑶忽然闻到血腥气——这气味仿佛穿过时空的缝隙,与那晚的车祸重合在一起。
“你没事吧?”
萧越离裹着发硬的棉被缩在榻上。
司瑶飘在横梁看他睫毛轻颤,腕间旧伤随着呼吸起伏,似乎是睡着了。
月光从瓦缝漏进来,在地面汇成蜿蜒的银河,她忽然想起车祸那夜,安全气囊爆开时的焦糊味与眼前月光一样滚烫。
"别走。
"梦呓混着血腥气飘上来。
司瑶低头看见少年在梦中攥紧被角,指节白得透明。
她轻轻的哼唱着童谣,魂体发出的声音却像风穿过空竹筒。
“风微微吹,吹花花天上飞……”三更鼓响,司瑶望着手臂上逐渐淡去的灼痕。
当萧越离的呼吸终于平稳,她飘到庭院最高那棵梧桐树上。
东方泛起蟹壳青,琉璃瓦上的露水穿透她的身体,坠入荒草丛生的丹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