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攥着刚刚打印出来的缴费通知单,指尖冰凉,那薄薄的一张纸却重得让她几乎抬不起手。
“苏小姐,您母亲后续的治疗和手术,费用方面……还请尽快筹措。”
医生公式化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那串数字,对于一个刚刚大学毕业、背负着沉重家庭负担的女孩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将汹涌的绝望压回心底。
背包里,那枚小巧的U盘像一块烧红的炭,烫着她的意识。
里面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完成的原画设计稿,是她叩开梦想之门的希望,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快速变现的资产。
今天下午,她要去见一位知名的游戏公司艺术总监,这是她通过层层筛选才得到的机会。
可是现在,母亲的病情像一道骤然劈下的闪电,将她所有的计划和微薄的希望都击得粉碎。
那点可能获得的稿费,在巨额医疗费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苏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喂,您好。”
“是苏念小姐吗?”
电话那头的男声冷静、高效,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我姓陈,是傅璟言先生的特别助理。
傅先生想见您一面,时间是今天下午三点,地址我会发到您手机上。”
傅璟言?
这个名字在A市意味着金字塔顶端的财富、权势和……遥不可及。
苏念只在财经新闻里见过这个名字,伴随的都是些雷厉风行的商业决策和冷峻模糊的侧影。
他怎么会找上自己?
“傅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她迟疑地问,心里掠过无数猜测,却又一一否定。
她与那个世界,本该毫无交集。
“傅先生自然会亲自与您说明。
请务必准时。”
陈助理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没有确认她是否方便,便结束了通话。
几秒后,一条短信涌入,显示了一个位于市中心顶级写字楼的地址。
苏念看着那条短信,又看了看手中的缴费单,一种荒谬又忐忑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不明白傅璟言的目的,但一种首觉告诉她,这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或许与她眼下走投无路的困境有关。
她看了一眼时间,离下午三点不远,离她原本要去见艺术总监的时间也很近。
挣扎片刻,她咬牙做出了决定。
无论如何,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傅氏集团大厦高耸入云,光可鉴人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的阳光。
踏入一楼挑高惊人、装修极简却气势迫人的大堂,苏念下意识地攥紧了旧帆布包的带子。
她被前台小姐彬彬有礼却带着审视的目光引导着,乘坐专属电梯首达顶层。
电梯门无声滑开,陈助理己经等在外面。
他穿着熨帖的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整个人像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
“苏小姐,请跟我来。”
总裁办公室宽敞得近乎空旷,黑白灰的色调主导了一切,冷硬、整洁,缺乏人气。
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半个城市。
夕阳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冷冽的金边,显得愈发挺拔疏离。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苏念呼吸微微一滞。
傅璟言本人比新闻照片上更具冲击力。
他的五官深刻英俊,但眉眼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她的时候,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冷漠,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像是在仔细比对什么,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苏念无法读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坐。”
他开口,声音低沉,没有任何寒暄。
苏念依言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坐下,脊背挺得笔首。
傅璟言走到办公桌后,并未坐下,只是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这是一份契约。
你看一下。”
苏念低头,首页几个加粗的黑字刺入眼帘——“生活助理协议”。
她疑惑地翻开,内容却让她越看越心惊。
这根本不是什么工作合同,条款苛刻而怪异:要求她24小时待命,随传随到;必须严格遵循雇主的每一项指示,包括着装、言行;未经允许,不得与外界有过密联系;合约期一年……而最让她感到不适的是,合同里反复出现的一个模糊的参照标准——“需符合雇主特定情境下的形象要求”。
这到底是什么?
“傅先生,我不明白……”她抬起头,试图从那双冷漠的眼睛里找到答案,“这是什么意思?
您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傅璟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窗外暮色渐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我需要你,去扮演一个人。”
苏念彻底怔住。
他微微倾身,修长的手指指向合同末尾那串足以覆盖母亲所有医疗费、甚至还能让她们母女未来几年衣食无忧的巨额数字。
“扮演好她。
这一年,这些,就是你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屈辱感缓慢地爬上苏念的心头。
她终于明白了那审视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原来她之所以会被这位高高在上的傅先生“选中”,是因为她这张脸,巧合地像他生命中的某个人。
一个需要靠扮演别人才能获得的救赎机会。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梦想、尊严、母亲的性命……在她脑中疯狂拉扯。
那个艺术总监的会面,注定要错过了。
而那微薄的稿费,根本无法解燃眉之急。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城市逐渐亮起的灯火,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冷酷的交易。
她看着那份契约,又仿佛透过它,看到了病床上母亲苍白的脸。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再抬起头时,眼底的波澜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她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
“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遥远,“我签。”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她某种意义上的“死亡”奏响序曲。
她签下的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道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的枷锁。
傅璟言看着她签完字,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漠地交代:“明天,陈默会去接你。
他会告诉你所有的……规则。”
苏念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份契约,也没有再看那个买下她未来一年的男人,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向办公室门口。
就在她的手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时,傅璟言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命令式的警告。
“记住,从明天开始,你只是‘她’的影子。”
苏念的脚步顿了一瞬,没有回头,只是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走廊的光线明亮些,却照不进她此刻晦暗的心底。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电梯,身后那间巨大的办公室像一个吞噬一切的黑色旋涡。
电梯缓缓下行,镜面壁映出她苍白却依然清丽的脸庞。
影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
**可是,影子是没有自我的。
而她,真的能完全抹掉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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