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音将最后一枚青玉磬挂在檐角时,正听见门外马蹄踏碎青石板的脆响。
她踮脚调整丝绦的角度,玉磬在晨风里轻晃,发出泉水般的清鸣。
"这就是传闻中的巫医馆?
"玄色锦袍掠过门槛,金线绣的蟒纹在晨光里忽明忽暗。
沈鹤音回头时,正对上一双淬着寒星的眼。
来人腰间悬着半截骨笛,笛身裂痕处嵌着暗红血玉——那是南诏音杀门的标记。
"清音阁只医不巫。
"她将铜香炉里的艾草灰压实,火星在香篆下明明灭灭,"王爷若是来问吉凶,出门右转找钦天监更便宜。
"谢惊阑指尖擦过骨笛裂痕。
三日前暗卫来报,说这女子救治疯书生时用了南诏迷魂草,他特意戴上母亲遗物试探,她却对音杀门信物视若无睹。
"听闻姑娘能治疯症?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
沈鹤音抓起案上的紫竹洞箫就往外冲。
谢惊阑瞳孔骤缩——她转身时露出的后颈上,竟有和自己相同的朱砂纹,状若破碎的玉磬!
街角书生正抓着路人衣袖嘶吼:"我明明把文章藏在砚台下!
礼部那些人偷了我的状元!
"围观人群指指点点,忽见一道素影翩然而至。
沈鹤音指尖在洞箫上轻点数下,突然转身问谢惊阑:"王爷可懂商音?
"谢惊阑尚未应答,一支玉簪己递到眼前。
沈鹤音扯断簪尾的珍珠璎珞,将簪身横在唇间。
清越的哨音破空而起,檐角的青玉磬竟与之共鸣,泠泠声波如涟漪荡开。
书生浑身剧震,呆滞的眼珠突然转动。
沈鹤音趁机将洞箫抵在他耳后,箫孔中飘出几缕淡青色烟雾。
谢惊阑袖中骨笛突然发烫——这手法分明是音杀门的"摄魂引",可母亲说过,这门绝技二十年前就失传了。
"三日前雨夜,你在国子监誊卷时听见玉磬声。
"沈鹤音的嗓音忽如昆山玉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红、红珊瑚笔架..."书生浑身发抖,"那人穿着云纹官靴,往墨里掺了骨粉..."谢惊阑掌心渗出冷汗。
春闱案的关键证物正是掺了人骨灰的毒墨,而这秘密本该随着音杀门灭门永远埋葬。
他正要上前,却见沈鹤音突然将洞箫往地上一掷。
玉碎声里,书生如梦初醒。
沈鹤音往他掌心塞了枚药丸:"每日辰时含服,三日后去京兆府找李大人。
"转身时裙摆扫过满地玉屑,后颈朱砂纹在晨光中泛出血色。
回到医馆,谢惊阑发现案几上多了一盏茶。
沈鹤音正在擦拭那支紫竹洞箫,方才摔碎的竟是赝品。
"王爷想问什么?
"她头也不抬。
"你怎么知道本王...""迦南香混着雪松,是南诏王室秘方。
"沈鹤音突然抬眸,"但这香里掺了血竭,用久了会头痛欲裂——王爷近来是否夜惊多梦?
"谢惊阑后背陡然生寒。
他故意用了母亲调香的手法制香,这女子竟能识破其中关窍。
指腹摩挲着骨笛裂痕处,那里突然传来细微震动。
沈鹤音取下墙上的凤首箜篌,指尖抚过二十三根冰弦。
当第一声弦音响起时,谢惊阑袖中的香灰突然开始震动。
深褐色的灰烬在琴弦上方聚成漩涡,渐渐析出猩红色颗粒。
"西域血竭,混在迦南香里可致人癫狂。
"她将一粒红晶放在谢惊阑掌心,"此物产自龟兹,而龟兹使臣上月刚向太子进贡了十盒香料。
"窗外忽然传来骨笛的声音。
谢惊阑猛地按住太阳穴,那里突突跳动的血管下,似乎有什么在啃噬脑髓。
恍惚间看见沈鹤音后颈的朱砂纹泛起金光,竟与他胸前胎记产生共鸣。
"王爷可听过子母蛊?
"沈鹤音的声音忽远忽近,"中蛊者血脉相牵,一人受伤,另一人便会..."她突然掀开衣领,锁骨下方的朱砂纹正在渗出血珠。
谢惊阑的骨笛应声而裂。
二十年前母亲被毒杀那夜,他胸前突然出现的胎记,此刻正发出灼烧般的剧痛。
子时的梆子声渗过三重朱墙时,沈鹤音正用银针挑开青瓷瓶口的火漆。
白日从宁王香灰里析出的血竭晶粒在烛火下泛着诡异幽光,竟与她三年前在南诏见过的噬心蛊虫褪壳有七分相似。
窗外忽有碎玉声。
她反手将琉璃灯罩扣在毒晶上,灯影晃动的刹那,瞥见菱花窗棂的缝隙间卡着半片银杏叶——叶脉被人用针尖刺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是药王谷的暗号。
沈鹤音抓起案上的犀角簪往发髻里一插,簪头雕刻的蛊虫眼睛在黑暗中泛起磷光。
推开后窗的瞬间,浓重的松烟墨气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朱雀桥下的乌篷船头,躺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
苍青色襦裙浸透河水,腕间五色丝绦却鲜艳得刺目。
沈鹤音手指刚搭上她脉搏,瞳孔骤然紧缩——少女的寸关尺三脉竟在自行移位。
"你从何处来?
"她将犀角簪抵在少女喉间。
少女突然睁眼,瞳孔泛着诡异的金褐色:"七月半...画舫...他们在琵琶里***..."话音未落,一支淬毒的袖箭破空而至。
沈鹤音旋身用犀角簪格挡,箭镞擦过簪身爆出紫色火花。
暗处传来机括转动声,十二枚铁蒺藜呈天罗地网之势袭来。
沈鹤音正要吹响犀角簪中的蛊哨,忽闻头顶瓦片轻响。
玄色衣袂如垂云落下,剑光过处,铁蒺藜尽数钉入桥柱。
"王爷的剑比太医署的平安脉来得还勤快。
"沈鹤音将少女护在身后,指尖己扣住三枚银针。
谢惊阑甩落剑刃上的血珠,眸色比夜色更沉:"半刻钟前,兵部李大人被灭口在他刚出京兆府大牢时。
"他剑尖挑起少女腰间玉牌,"巧的是,他女儿三日前失踪时,带的正是这枚双鲤错金符。
"沈鹤音忽觉掌心刺痛。
低头看见少女塞来的绢帕上,赫然是用血画的半张琴谱——正是《天音八谱》中失传的"破阵篇"!
河面骤然亮起火把,兵刃相击声由远及近。
谢惊阑劈手夺过沈鹤音手中的毒晶粒掷向水面,血竭遇水即燃,幽蓝火焰中浮现出数十道黑衣人影。
"带她走!
"谢惊阑将一枚青铜钥匙抛给沈鹤音,"去永宁坊三十二号地窖,那里有..."一支鸣镝箭贯穿他的左肩。
沈鹤音看见他伤口涌出的血泛着靛青色,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扯开自己衣领——锁骨下方的朱砂痣正在变成墨色!
这是子母蛊发作的征兆。
三年前她在南诏救的那个重伤男子,竟与谢惊阑血脉相连?
黑衣人趁势合围,沈鹤音咬牙将犀角簪插入桥面石缝。
蛊虫嘶鸣声中,整座朱雀桥开始震颤。
她趁机拽着谢惊阑跳入乌篷船,少女却突然挣脱她的手,纵身跃入燃烧的河面。
"阿爹说...玉玺在..."少女最后的呼喊被火光吞没。
谢惊阑强撑意识抓住船桨:"他们在找的不是玉玺,是..."沈鹤音突然捂住他的嘴。
月光照亮船底的一道刻痕——残缺的凤凰图腾,与她师父临终前用血画的图案完全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