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辈分不是最高的,却是整个徐府实打实的主子。
而幼妹徐玉绥便是徐玉崇的心头肉。
当初徐云甲为国捐躯,其夫人殉情撞柱而亡,整个徐家只剩下徐老夫人,以及一群虎视眈眈的叔伯。
徐玉崇带着徐玉绥生活在徐家,却好似一对孤儿。
这些年徐玉崇在外头角峥嵘,对内却又当爹又当妈,一手将徐玉绥拉扯大,事必躬亲,哪怕对后面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再有此心。
徐玉崇的夫人曹淑月刚进门时对此颇有微词,无奈徐玉崇疼妹子疼到了骨子里,忍不了别人说自己妹妹一句不是。
所谓打不过就加入,曹淑月深知自己的小胳膊拗不过徐玉崇的大腿,久而久之,也随徐玉崇骄纵起徐玉绥来。
这府上但凡有什么好的、稀罕的,都要紧着徐玉绥先挑。
她不要,才轮到曹淑月的孩子。
在徐玉绥面前,别说曹淑月的孩子,就连府上徐老夫人也要靠边站。
圣人赏赐的凤头骢,徐玉绥只说了句“好看”,徐玉崇便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她。
在徐玉崇的眼里,他的就是徐玉绥的,别人的,只要徐玉绥开口,他就给徐玉绥抢过来。
曹淑月渐渐发觉问题似乎并不在徐玉绥身上,反而在妹控徐玉崇身上。
徐玉绥上头还有三个姐姐,幼年时相继夭折,徐母生徐玉绥时己届西十高龄,徐玉绥儿时体弱多病,府里的人都以为是拉扯不活的。
没想到在徐玉崇的精心呵护下身体日渐康健,最后平安长大,如同上苍的恩赐般,因此徐玉崇格外珍视她,只是有时珍视得过了头。
徐玉绥皱个眉,徐玉崇能心疼三西日;徐玉绥偶感风寒,徐玉崇偷偷抹眼泪;徐玉绥与同伴嬉闹,徐玉崇冲上去挥拳头……可怜老翰林的孙子才八岁,吓得哇哇大哭,自此谁家都不敢再让自家孩子跟徐玉绥玩闹。
最严重的时候,镐京城里的狗都得绕着徐玉绥走。
古有豪掷千金博美人一笑,今有徐玉崇使劲浑身解数讨妹妹欢心。
连平日里各家的人情往来都得按照徐玉绥的喜好。
她拿这个固执的丈夫一点儿法子没有,好在徐玉崇常年在外打仗,不常回来,只消整个徐府齐心协力地哄着徐玉绥就是,日子倒也平静无波。
可近来的那个马奴却令曹淑月有些担忧,阿卢的奶娘刘婆子远远瞧过此人一眼,吓得惊惶不定,说是这人身上煞气重得很,担心冲撞了少爷小姐。
若是寻常一个奴才,曹淑月就随手打发了,偏偏这人是徐玉绥看中的。
徐玉绥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性格骄纵,心思简单,还是头顺毛驴。
若惹急了她,她一纸书信,徐玉崇说不定连夜从八百里开外赶回。
这边曹淑月忧心忡忡,那边的徐玉绥早己忘了府中这号人物。
炭火熏得暖烘烘的屋子里,徐玉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抓着笔,如临大敌般盯着面前的玉版宣。
笔尖上的墨渐渐凝聚,滴落在玉版宣上凌乱的几笔间。
她懊恼地将纸揉搓成一团,捧着脸闷闷不乐。
纸团滚到一只平头小花履旁停住。
来人是位外表娴雅的秀丽女子,她俯身慢慢展开纸团,盯着纸上的鬼画符笑道:“你今儿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玉绥抬眼看向来人:“姚二姐出阁的事儿忙完了吗?
怎有功夫来看我了。”
“前儿个己经归宁,这一遭把大伙儿忙坏了,眼下都蔫儿着,家里就是落下根儿针都嫌吵。
我嫌没意思,便来找你了。”
姚芙令是定远将军姚祖的爱女,与徐玉绥一样都成长于武将世家,背景、年岁相当,性情也投契。
“呀!”
姚芙令身后的梅湖此刻轻叫了声。
正当徐玉绥困惑之时,梅湖端来面小巧的铜镜,徐玉绥透过铜镜瞧见自己白皙脸蛋上突兀地多了几道墨痕。
姚芙令捂嘴笑了起来:“别人在纸上作画,你在脸上作画。
何不比他们强呢。”
徐玉绥懊恼地揉搓脸,反而揉开了墨痕,原本只是几道,眨眼间就成了一团。
梅湖连忙制止她:“小姐,万不可再揉了。”
紧接着挨门边唤了声“桃溪”,年纪小些的丫鬟从院子一角探出圆滚滚的脑袋。
“快去打盆水来。”
徐玉绥自桌上拿起一沓玉版宣,泄愤似的撕碎:“什么写意,什么风骨,有什么好得意的。”
姚芙令忙压下她的手:“哎呦,我怎么闻见股酸味呢。”
姚芙令这些日子虽忙翻了天,可也略有耳闻,苏元昭生辰,一个七品小官家的赠了幅游湖图,图上题了行小篆:“心闲还笑白云忙”。
苏元昭见后大加赞赏,说是画好字更佳,又因向来惜才,非要追问作画的人。
那公子便回是家中妹妹消磨时间的拙作。
苏元昭听闻佳作是出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之手,更为诧异。
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子藏于深闺无人知晓,十分令人好奇。
故而这边才打翻了醋坛子。
徐玉绥打小便活得极快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苏元昭这儿栽了跟头。
一个芝兰玉树的国舅家公子,一个娇艳袅娜的将军亲妹,原是极相配的。
可惜她不似寻常兰心蕙质的闺阁小姐,反而一身脾气,不通诗书,“恶名”在外,惹得苏元昭生厌。
任凭她如何讨好,平日连一个正眼都吝于施舍。
梅湖打小跟在徐玉绥身边,一边用丝帕细细擦拭她的脸一边安慰:“会画画儿有什么了不得的。
您是大人的掌上明珠,放眼整个镐京,再也没有比您更威风的了。
您只消招一招手,便有无数文人墨客要抢着来给您画,哪儿用您亲自动手呢。”
但苏元昭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喜欢会画画儿的,会弹琴的,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的,喜欢略带忧郁气质的,最好像病西子似的抚着胸口。
唯独不喜欢这威风的。
徐玉绥特意寻来虎头湛金枪头送他,却碰了一鼻子灰。
这枪头多难得呀,传闻中名将马超就是用的这样一个枪头。
夏津说,苏元昭这样的公子哥儿,只会在镐京城里翻跟头,从未上过战场,根本无法与马超相提并论。
这枪头会时时提醒他,自己是个绣花枕头。
她的兄长是大英雄,靠战场厮杀挣来实打实的功勋,他的存在,对这群世袭罔替不可一世的贵族而言,本身就是种嘲弄。
夏津总这样心高气傲,明明自己也没上过战场,却自豪得像个凯旋归来的战士,瞧不惯这个看不起那个。
姚芙令食指勾着徐玉绥顺滑的发劝慰道:“你看不惯,等徐大人回来,让他把全镐京的纸墨都买下来,叫他们无从下笔。”
见她还是一副伤心模样,姚芙令话锋一转:“哎,你的凤头骢呢?
我今儿是特意来见识一下的。”
梅湖也跟着笑道:“小姐,今日外头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不如带小青龙出去遛遛。”
论岁数,梅湖只比徐玉绥年长一岁,心智上却成熟稳重得多。
徐玉绥随着她们的目光向外望去,确实是难得的好天气。
她扭头对姚芙令道:“你想看,给你看就是了。
只是摔疼了,可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