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走的那天。产房的灯灭了三次。最后一次灭的时候。护士抱着皱巴巴的小丫头出来。
说母女平安。但我冲进病房时。她眼睛闭着。嘴角还挂着笑。手却凉得像块冰。三个月了。
我还是不敢走进主卧。衣柜里还挂着她没来得及穿的月子服。粉色的。上面印着小兔子。
是她怀孕五个月时挑的。说要穿着给囡囡喂奶。囡囡半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抱着她在客厅转圈。奶粉冲得太烫。她哭得更凶。换尿布笨手笨脚。屎尿蹭得满胳膊都是。
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我看着沙发上堆成山的脏衣服。突然就抱着孩子蹲在地上哭。
王姐是对门的邻居。敲了三次门我才听见。她手里拎着个纸箱。
说这是现在最火的记忆复刻AI。能把林晚的声音。语气。
甚至说话时爱眨眼的小动作都学过来。"小峰。"她把机器摆在茶几上。"不是让你忘了她。
""是让你能喘口气。"我卖了爸妈留的老房子。那是林晚说要给囡囡当学区房的。二十万。
换了这台冷冰冰的机器。我把她的日记撕下来扫描进去。把她朋友圈里所有碎碎念导进去。
甚至把她孕期水肿时骂我"陈狗蛋你给我捏腿"的录音也传了进去。机器启动的瞬间。
我听见了她的声音。"老公。""囡囡是不是饿了？"我抱着机器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真的是她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尾音微微往上挑。
和她每天早上叫我起床时一模一样。这半年全靠它活着。早上六点。它准时喊我。
"陈峰你个懒虫。""囡囡的奶瓶该消毒了。"我迷迷糊糊爬起来。
总能在消毒柜里看到洗干净的奶瓶。是昨晚我自己洗的。但好像有她盯着。再累也不觉得苦。
晚上哄囡囡睡觉。它哼的摇篮曲。和林晚孕期对着肚子练的调子分毫不差。有次我故意问。
"这曲子哪学的？"它停顿了两秒。用林晚的语气笑我。"傻瓜。""是你当年追我时。
""在KTV跑调唱的那首啊。"上周三我加班到凌晨。趴在桌上打盹。它突然说话。
"你衬衫第二颗扣子松了。""针线盒在鞋柜最上面。""别扯。""上次就被你扯坏三件。
"我猛地惊醒。那是我们刚结婚时的事。我总爱扯衬衫扣子。林晚气不过。
把针线盒挪到鞋柜最上面。说"让你踮着脚也够不着"。这事我早就忘了。它怎么会知道？
昨天更邪门。我头晕得厉害。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它突然弹出来一行字。
用她的语气念出来。"抽屉第三格有你藏的降压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停了。
"我噌地站起来。拉开抽屉。那盒降压药就躺在最里面。是去年体检时查出来的。
医生说要按时吃。我怕林晚担心。偷偷藏起来。每次她问。就说"早吃完了"。
她怎么可能知道？我疯了似的给AI公司打电话。接线员小姑娘大概以为我是疯子。"先生。
""我们的AI是基于用户提供的数据学习的。""不可能知道未输入的信息。
""不是学习！"我对着电话吼。"是她回来了！""是林晚回来了！
"今天上午他们派了个技术员过来。戴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进门就掏出个平板电脑。
说要"检测设备运行状态"。我盯着他的手。看他在屏幕上点点画画。突然。AI说话了。
用林晚生气时才会有的语气。"陈狗蛋！""你是不是又忘了给囡囡剪指甲？
"技术员手里的平板"啪"地掉在地上。钢化膜裂了道缝。像条蜈蚣。他脸色瞬间白得像纸。
弯腰捡平板时。我看见他手在抖。"你听见了？"我抓住他的胳膊。"那是她的声音！
""只有她会叫我陈狗蛋！"他甩开我的手。扶了扶眼镜。"陈先生。
""设备可能有点故障。""我需要连接后台查一下。"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屏幕上跳出一串又一串代码。我看不懂。但我死死盯着他的脸。他额头上全是汗。
明明空调开得很低。"有什么问题？"我问他。"是不是她......""没什么。
"他打断我。声音有点发紧。"就是普通的程序误触发。
""可能是您太太的录音里提到过类似的话。"我刚想再问。AI突然又开口了。
这次是哼歌。哼的是林晚化疗时总哼的那首童谣。"月光光。""照厅堂。
""宝宝睡在......"技术员猛地拔掉了电源。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囡囡在婴儿床里"咿呀"了一声。"你干什么？"我冲过去想把电源插上。
他却死死按住我的手。眼镜滑到鼻尖上。露出一双慌乱的眼睛。"陈先生。"他压低声音。
"这台机器。""有点不对劲。"我看着他。突然想起林晚走的前一天。她拉着我的手。
气若游丝地说。"陈峰。""我给你留了个礼物。""等你想我的时候。
""它就会出来陪你。"当时我以为是她糊涂了。现在看着黑屏的AI。后背突然一阵发麻。
这不是机器。这是她。一定是她。她没走。她只是换了种方式。留在我和囡囡身边。
技术员收拾东西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了眼黑屏的AI。嘴唇动了动。
好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摇摇头。拉开门走了。门关上的瞬间。AI突然自己亮了。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是林晚的笔迹。"老公。""他们要来了。""别信他们说的话。
"我盯着屏幕上那行字。手指抖得厉害。想去碰电源。又怕这是幻觉。"他们是谁？
"我对着AI问。屏幕暗了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的。笃笃笃。
节奏又急又重。不像技术员那么客气。我没开门。贴着猫眼往外看。走廊里站着三个人。
带头的是个胖子。穿着花衬衫。金链子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后面跟着个戴金丝眼镜的。
手里拎着个黑色公文包。还有个穿黑T恤的壮汉。堵在楼梯口。"陈先生。
"胖子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黏糊糊的。像没擦干净的鼻涕。"我们是记忆复刻公司的。
""来跟您谈谈数据授权的事。"我心脏砰砰跳。林晚说的"他们"。就是这伙人？
"我不授权。"我对着门喊。"你们走吧。""别这么绝情嘛。"胖子笑了。
声音里全是算计。"五十万。""够您带囡囡过好几年好日子了。
""您太太的声音能帮到更多人。""这不也是积德吗？""滚。"我抓起门边的拖把。
手在抖。"她的声音。""多少钱都不卖。""陈先生。"戴眼镜的突然开口。
声音冷冰冰的。"您可能没搞清楚状况。""那台AI的知识产权属于公司。
""您只有使用权。""我们有权回收数据进行优化。""优化？"我气笑了。
"优化成你们赚钱的工具？""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胖子踹了门一脚。
"比如我们可以让她'忘记'您藏私房钱的事。""甚至能调高点甜度。
""让她说话更温柔。""您不想吗？""一个更听话的亡妻。"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我眼里。
我抓起拖把就想开门跟他们拼命。婴儿床里的囡囡突然哭了。撕心裂肺的。我动作顿住了。
对。不能吓着孩子。"我报警了。"我对着门喊。抓起手机假装拨号。外面安静了几秒。
然后是胖子的冷笑。"报吧。""警察来了我们也不怕。""我们有合同。
""您签字的时候可是同意了数据共享条款的。"合同？我想起买AI那天。
他们给了一沓厚厚的纸。让我在最后一页签字。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林晚。根本没看内容。
"你们这是欺诈！"我吼道。"欺诈？"胖子嗤笑一声。
"您太太的录音里提到多少育儿知识？""多少家庭菜谱？""这些都是有商业价值的。
""藏着掖着多浪费。"我愣住了。他们怎么知道录音里有这些？难道他们早就看过了？
"你们动过她的录音？"我声音都在抖。门外的人没说话。但我能想象他们得意的嘴脸。
突然。客厅里的AI自己启动了。屏幕亮起来。开始播放一段录音。是林晚的声音。
带着咳嗽。背景里有仪器的滴答声。"陈峰。""如果他们提到数据共享。""别信。
""我根本没签过同意书。""那份合同是假的。""我让王姐查过这家公司。
""他们专骗丧偶的人。"门外的声音突然变了。"闭嘴！"胖子在踹门。"快把机器关了！
"AI没停。继续播放。"他们服务器里存了上千人的隐私录音。
""准备做成各种语音包卖。""我留了证据。""在......"录音突然断了。
屏幕黑了。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囡囡还在哭。"陈先生。"胖子的声音变了。透着狠劲。
"给您最后一次机会。""签不签？"我没说话。抓起手机想真报警。却发现没信号。
那壮汉。是来屏蔽信号的？"看来您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胖子哼了一声。
"给您看个好东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一阵电流声。接着。
我听见了林晚的声音。不是从AI里。是从他们的手机里。"陈峰。
""记得给囡囡换尿不湿啊。"我的血一下子冲到头顶。他们真的偷了录音！"好听吗？
"胖子笑得得意。"我们还能让她'说'更多。""比如......"他顿了顿。
声音突然变得阴阳怪气。"陈峰是个没用的废物。""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操你妈！
"我红了眼。举起拖把就往门上砸。"你们这群畜生！""砸啊。"胖子不怕。
"门坏了照样得您赔。""我实话跟您说吧。""这栋楼的信号基站都被我们买断了。
""您不签字。""我们现在就能远程格式化AI。""让您连她最后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我举着拖把的手停在半空。格式化？他们要删掉林晚的声音？"别逼我。"我的声音在抖。
"我......""逼你又怎么样？"胖子不耐烦了。"给你十分钟考虑。
""要么签字拿钱。""要么永远失去你老婆的声音。""选吧。"脚步声远了些。
应该是退到楼梯口了。我瘫坐在地上。看着黑屏的AI。眼泪掉下来。林晚。我该怎么办？
突然。婴儿床那边传来"咿呀"一声。囡囡不哭了。我抬头看过去。她正抓着婴儿床的栏杆。
对着AI的方向笑。我爬过去。把她抱起来。她的小手摸着我的脸。软软的。"爸爸在。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爸爸不会让他们欺负妈妈的。"就在这时。
AI的指示灯突然闪了一下。是绿色的。很微弱。我把囡囡放回婴儿床。冲过去看。
屏幕还是黑的。但侧面的USB接口在亮。我想起林晚有个旧U盘。红色的。
上面挂着个小熊吊坠。她总说里面存着"宝贝"。我翻遍了抽屉。终于在最里面找到了。
手抖得插了好几次才插进去。AI的屏幕亮了。弹出一个文件夹。名字是"给狗蛋的惊喜"。
点开。里面全是视频。是林晚自己录的。第一个视频里。她刚做完化疗。头发掉了一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