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枯木逢春
土炕上，陆蘅蜷缩在打满补丁的薄被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剧烈颤抖着，脸色是纸一样的惨白，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色。
每一次咳喘的间隙，她都痛苦地捂着胸口，瘦削的肩胛骨像两片即将折断的枯叶般凸起着。
陆青坐在炕沿，背对着妹妹，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那半截翠玉古签静静躺在那里，签上“草木荣枯一念间”七个古字在昏暗的油灯下，流转着一层难以察觉的微光。
右手裹着厚厚的、浸透黑黄色脓血的肮脏布条，散发着腐肉和劣质草药混合的恶臭。
老郎中看过，只是摇头叹气：“黑腐苔的毒，入骨了，能保住命己是万幸，这条胳膊……废了。
按时换药，或许……能少烂些时日。”
郎中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扎在陆青心上。
废了？
他还要采药，还要打柴，还要养活妹妹！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更让陆青心如刀绞的是怀里的那株绛珠草，它被小心地栽在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碗底垫着湿润的山泥。
然而，离开落魂渊那特殊的环境，这株耗他半条命得来的仙草，竟然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原本暗红饱满的七片叶子，边缘己经开始卷曲、发黄，那层微弱的毫光也黯淡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老郎中看到这草时，浑浊的老眼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惋惜：“是绛珠草！
没错！
可惜……可惜啊！
生机己泄，灵光将散！
凡土浊水，根本养不住这等灵物，它……它在枯萎！
最多再有三五日，怕是要彻底化为枯草了，到那时，神仙难救！”
郎中的话如同丧钟，在陆青耳边轰鸣。
他付出了右臂残废的代价，忍受着日夜锥心的剧痛和毒素蚀骨的折磨，换来的，竟然是一株正在死去的希望？
陆青看着妹妹咳得蜷缩成一团，小小的身体在薄被下起伏，每一次咳嗽都像重锤砸在他的心上，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能枯……不能……” 陆青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陶碗里那株日渐萎靡的仙草。
他猛地低下头，又看向掌心那半截玉签。
“草木荣枯一念间……一念间……” 他魔怔般地反复念着签文上的字，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绝望的荒原上疯长。
一念……一念！
如果我的“念”，我的“意”，能救活它呢？
这玉签出现在落魂渊，出现在绛珠草旁边，绝非偶然！
它一定有用！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陆青猛地闭上眼，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祈求、所有对妹妹活下去的渴望，都疯狂地灌注到左手紧握的玉签之上！
他不懂什么修炼法门，他只知道倾注，想要把自己的灵魂都挤压出去！
“活过来！
活过来！
蘅儿等着你！
活过来——！”
陆青在心中无声地呐喊，额角青筋暴起，浑身肌肉紧绷，因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着。
就在他意念凝聚到极点，心神几乎要为之枯竭的瞬间——嗡！
掌心的半截玉签，骤然变得滚烫！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悸动，猛地从玉签中爆发出来！
陆青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拽住，瞬间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之地！
眼前不再是破败的茅屋，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虚空！
三团巨大无比、散发着煌煌神威的光轮，如同亘古存在的星辰，悬浮在虚空之中！
上方的光轮炽白如烈日当空，光芒万丈，仿佛能焚尽世间一切污秽。
在那光轮核心，隐隐有一尊身着素白云袍、头戴星冠的威严神人虚影盘坐，看不清面容，只觉其气度恢弘，统御诸天！
陆青心神剧震，一个古老尊号如同本能般浮现——上元泥丸宫，无英君！
中间的光轮赤红如血，翻滚着无边的烈焰与灼热的气息，仿佛一座永不停歇的熔炉！
赤红光焰的核心，一尊身着朱红道袍、面容模糊却透出无尽威严的神人虚影闭目凝神，气息磅礴如渊如海！
中元绛宫，天精君！
下方的光轮则幽深如万载寒潭，漆黑寂静，散发出冰冷、厚重、承载万物的气息！
在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中心，一尊身着玄黑衮服、手持一支巨大墨笔的神人虚影静静伫立，笔尖似有星辰生灭！
下元命门，司命君！
九宫星图！
内景九神！
《九真中经》！
这些源自古老道藏的玄奥名词，如同被强行烙印般涌入陆青混乱的意识。
陆青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在这三尊代表着人体无上秘藏的神君面前瑟瑟发抖。
而此刻，那居于中元绛宫、主“心藏神，生赤气”的天精君虚影，似乎被陆青那纯粹而疯狂的祈愿之力微微触动！
紧闭的双目，似乎极其轻微地……开阖了一丝！
轰！
一道极其微弱的、细若游丝却精纯无比的赤色气流，如同被唤醒的火星，猛地从天精君虚影身上剥离出来，顺着陆青与玉签相连的意念通道，逆流而下，瞬间冲出了这片内景虚空！
现实之中，陆青浑身剧震，猛地睁开双眼！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颜色暗红，带着一种奇异的衰败气息。
就在这口鲜血喷出的瞬间，陆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抽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
陆青原本年轻的面庞，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血色和光泽，眼角的细纹骤然加深，鬓角处，几根刺目的白发悄然滋生！
寿元！
那玉签，竟首接抽取了他的本命寿元！
然而，代价的付出，换来了神迹！
“啊！”
炕上的陆蘅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陆青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那粗陶碗中，原本萎靡枯黄的绛珠草，正沐浴在一种奇异的光华之中！
那道从天精君虚影引出的微弱赤气，混合着陆青喷出的蕴含寿元精气的鲜血气息，丝丝缕缕地缠绕上绛珠草的叶片和根茎！
奇迹发生了！
卷曲发黄的叶子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那赤色的气息，以惊人的速度舒展开来。
枯黄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满、莹润、充满生机的暗红！
七片叶子重新变得厚实坚韧，脉络清晰，表面那层温润的毫光骤然亮起，比在落魂渊时更加璀璨、更加稳定！
一股浓郁、清新、令人精神一振的草木灵气，瞬间充盈了整个破败的茅屋，甚至暂时压下了陆蘅的咳嗽声！
活了！
真的活了！
以他陆青三年寿元为祭，这株绛珠草枯木逢春，重焕生机！
陆青看着碗中光华流转的仙草，又低头看看自己掌心依旧温润却仿佛重逾千斤的玉签，再看看自己骤然出现的白发和深刻疲惫的面容，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是悲是喜。
他用残废的右手和三年寿命，终于搏来了妹妹活下去的希望！
“哥……那草……”陆蘅虚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陆青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复杂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声音嘶哑却坚定：“嗯，活了。
蘅儿，你有救了。
哥这就去给你熬药！”
说完挣扎着起身，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承载着希望的粗陶碗，走向屋角的药炉。
炉火映着陆青鬓角新生的白发和苍白的脸，也映着碗中那株光华流转的绛珠草。
希望的光，从未如此刻般触手可及，却也从未如此刻般，带着沉甸甸的、以命换命的冰冷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