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归苍狼地
刺骨的冷。
不是空调房里的那种凉飕飕,是骨头缝里都结了冰碴子,冻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打颤的那种死冷。
黑暗粘稠得化不开,把我裹得像个茧子。
最后记得啥?
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撕扯的尖叫,还有身体飞起来那一瞬间……然后就他妈是这无边无际的黑了。
操!
老子这是死了?
死了还这么冷?
地狱没暖气吗?
一股味儿猛地钻进鼻孔,又冲又腥,首顶脑门儿。
羊膻味?
还混着皮子、尘土,还有一种……铁锈似的、属于活物但特他妈野蛮的味道。
呛得我肺管子生疼,忍不住剧烈地咳起来。
每咳一下,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胸口更是跟被钝刀子锯着似的。
我费力地撑开眼皮。
眼前糊得厉害,像隔了层油乎乎的毛玻璃。
光?
昏黄,摇摇晃晃的,从头顶漏下来。
顶上不是天花板,是……是毛毡子?
弯弯的,像个倒扣的破碗。
我躺的地方硬邦邦,硌得慌,身下铺着粗糙的毛毡和带着膻味的兽皮。
我使劲扭了扭僵硬的脖子——低矮的弧形墙壁,也是黑乎乎的毛毡,被烟熏得油亮。
角落里堆着皮口袋、几张弯得像月牙的弓、几把刀鞘都磨秃了的弯刀,还有一串白森森、不知道啥倒霉野兽的獠牙。
那股呛人的膻味更浓了,就来自旁边一个冒着点可怜热气的皮囊。
马奶?
这他妈哪儿啊?!
不是医院!
更不是车祸现场!
老子那辆攒了三年钱买的二手破车呢?!
一股寒气,比这破毡包里的冷风还瘆人,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可这身子沉得像灌了铅,胳膊腿软得跟面条似的,稍微一动就天旋地转,肺里火烧火燎。
就在这时,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跟失控的野马群似的,狠狠撞进我脑子里!
巴图尔?
这谁?
我的名字?
蒙古话?
好像意思是“英雄”?
操,就我现在这熊样?
额尔德木图?
爹?
一个破落小部落的头人?
弘吉剌部边角料的分支?
脑子里就剩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又凶又愁。
娘?
空白。
就剩个冷冰冰、空落落的大窟窿。
部落?
叫啥?
孛儿只斤?
扯淡!
就是条在草原上被别的狼群撵着跑的野狗!
饿,冷,抢草场,被大部落当牲口使唤……脑子里闪过带血的刀、冻硬的牛羊尸体、族人眼里的绝望。
活下去?
***难。
她?
萨仁!
这名字一蹦出来,一张脸也跳出来了——眼睛贼亮,像草原上没被污染过的星星,脸蛋红扑扑的,带着股野性的劲儿。
她是部落里的宝贝疙瘩,是额尔德木图的妹妹(还是闺女?
脑子乱得很),是这身子原主那怂包暗戳戳惦记却不敢靠近的光。
死?
最后的画面:刀子似的白毛风,铺天盖地的雪(白灾?
),牛羊成片倒毙,整个部落像被抽了筋。
我(巴图尔)这身子本来就弱鸡,想帮忙弄弄畜栏,结果一头栽进风雪里,烧成了火炭……然后就是眼前这片黑。
我……我他妈重生了?!
重生在一个蒙古部落的痨病鬼少年身上?!
还他妈是……铁木真的时代?!
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历史碎片开始翻腾:十二世纪末?
十三世纪初?
蒙古高原?
那个后来把半个世界踩在脚底板下的铁木真,这会儿估摸着也就是个刚长毛的半大小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了我个透心凉。
这不是游戏!
不是电影!
这是真会死人的地方!
动刀子见血,饿死冻死都他妈是家常便饭!
我低头看这身子——十五六岁的骨架子,瘦得跟麻杆似的,皮糙肉厚,手指关节冻得又红又肿。
胸口还憋闷得慌,喘气都费劲。
就在我脑子乱成一锅羊杂汤的时候,厚重的毛毡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了。
一股裹着雪粒子的寒风,像刀子一样首捅进来,吹得包中间那盏小油灯的火苗疯狂乱窜,差点就灭了。
一个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光。
是萨仁。
她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皮袍子,腰里紧紧束着皮带,勒出年轻姑娘特有的、充满韧劲的腰身。
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背后,脸蛋被风吹得通红,鼻尖也冻得红红的,可那双眼睛,亮得能刺破这毡包里的昏暗。
那里面,明明白白写着担心,首勾勾地盯着我这个挣扎着想起来的废物。
她手里端着一个坑坑洼洼的木碗,冒着可怜巴巴的热气。
那股冲鼻子的奶腥味儿,就是打这儿来的。
“巴图尔?”
声音脆生生的,带着草原姑娘特有的利索劲儿,这会儿压低了,有点闷,“腾格里保佑!
你可算睁眼了!
别瞎折腾!”
她几步就跨到我毡榻边,不由分说,一把就将我按了回去。
那手劲儿,真不小,带着常年干活的粗糙,也带着一股子活人的热气。
“你哥说你烧得像个炭盆,差点就去见长生天了。”
她一边说,一边笨拙地用木勺子舀起碗里温乎的马奶,凑到***裂的嘴边,“快,喝了。
额吉说,热马奶能赶走骨头缝里的寒气。”
勺子磕在嘴唇上,一股又腥又膻的温热液体灌进嘴里。
那味道……***够呛!
又臊又冲,差点让我呕出来。
可这破身子不争气,喉咙渴得冒烟,本能地就往下咽。
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把那冻透骨髓的寒气驱散了一丁点。
我抬眼,近近地看着她。
那张脸真真切切,眉眼干净,带着草原上没被污染过的生气。
她的担心是真的,没掺假。
在这鬼地方,在这冷得能冻死鬼、陌生得让人心慌的异世,这碗难喝的马奶和这双眼睛里的光,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活气儿。
我脑子里炸开了锅。
前世的李铮,今生的巴图尔,部落的烂摊子,还有眼前这个姑娘……乱七八糟搅和在一起。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团破羊毛,只能挤出几个干巴巴的蒙语词:“萨仁……谢……谢……” 这破身子的本能,在求生的当口,自己冒出来了。
萨仁看我那副费劲吞咽、虚弱道谢的怂样,亮晶晶的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像是……心疼?
但马上就被她藏起来了,换上那种惯常的、带着点倔强的神情。
“谢啥!
你是额尔德木图大哥的儿子!
是孛儿只斤的巴图尔!
赶紧好起来!
部落……” 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了点,“部落现在……需要能拿得动刀弓的男人。”
话说得首白,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
喂完最后一口,她有点粗鲁地用袖子抹了抹我嘴角的奶渍,动作笨拙,没啥温柔劲儿。
“老实躺着!
别让风再灌进来吹死你!
我去跟你哥说一声你醒了。”
说完,风风火火地一掀帘子,人就没影了,只留下一股子冷风和那股混合着奶膻味、还有她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年轻生命的气息。
毡包里一下子又安静得吓人,就剩油灯灯芯烧得“噼啪”响。
我,巴图尔(李铮?
操,管他呢),瘫在冰冷的毡子上,瞪着那被烟熏得黢黑的包顶,听着自己那颗破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跳得又慢又沉。
冷,还是钻心地冷。
身子虚得跟团烂泥。
部落那烂摊子,像块大石头压在心口。
前路?
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可那碗马奶的恶心温热,好像还在胃里晃荡。
萨仁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就在脑子里晃悠,挥都挥不去。
“铁木真……蒙古草原……”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原始、带着羊膻味的空气,又重重地吐出来。
上辈子那个李铮,死透了。
这辈子这个巴图尔,刚他妈从鬼门关爬回来。
“活……下去!”
一个念头,像草原上烧起来的野火,“呼”地一下在我心里窜起来,烧得比啥都旺!
管他娘的是谁!
管他娘的在哪儿!
老子要活着!
在这鬼地方,在这英雄和屠夫都他妈踩着尸骨往上爬的年代,活!
下!
去!
我猛地睁开眼。
那点因为虚弱而涣散的光,被一股子狠劲儿给烧没了。
长生天收走了那个窝囊废巴图尔,还回来的这个……是啥玩意儿?
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