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棺得晾够七七西十九天,少一天都不行。”
他躺在床上,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儿子刘明的手腕,浑浊的眼睛盯着院门口,“夜里要是听见钉响,千万别开门,更别去摸那棺材……”刘明嫌晦气,可架不住老人临终前的念叨,只能点头应着。
他守了三天,老人还是走了。
出殡那天,村里的老人们都盯着院里那口白茬棺材首咂嘴,说这棺木选的是阴年阴月的老柏木,纹路里带着黑丝,是养煞的料子。
“你爹这是在害你啊。”
三叔公拄着拐杖,看着棺材上隐约浮现的木纹,眉头拧成个疙瘩,“这棺不能留,赶紧烧了!”
刘明没听。
他爹做了一辈子木匠,这口棺材是老人花了半年心血打造的,说是给自己备的寿材,可尺寸比寻常棺材小了一圈,更像是给孩童用的。
刘明只当是老人老糊涂了,想着等过了头七,就找个地方埋了。
头七夜里,村里刮起了大风。
刘明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院里有动静。
风声里夹杂着“笃、笃、笃”的轻响,像是有人在用锤子钉钉子,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他想起爹的话,裹紧被子蒙住头,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窗根底下。
突然,“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院里。
刘明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借着月光一看,顿时浑身汗毛倒竖——那口白茬棺材的盖子,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条缝,缝里黑沉沉的,像是有双眼睛在往外看。
而棺材前的地上,散落着几枚锈迹斑斑的棺材钉,钉尖上还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像干涸的血。
第二天一早,刘明壮着胆子去院里查看。
棺材盖好好地盖着,地上的棺材钉也不见了,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棺材侧面的木纹里,却多了几个指甲盖大小的黑点,像是被什么东西抓挠出来的。
他心里发毛,去找三叔公。
老人听完他的描述,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枚铜钱大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模糊的符文。
“这是‘镇棺牌’,你爹年轻时给我的。”
三叔公把桃木牌塞进他手里,“你爹年轻时做过一口‘借命棺’,害了人命,后来发誓再也不碰阴木。
我看他是老了糊涂,又犯了忌讳。”
刘明这才知道,他爹年轻的时候,曾给邻村一个病死的孩子做过棺材。
那孩子死得蹊跷,七窍流血,村里老人说是撞了邪。
孩子父母求到刘根生头上,给了他双倍的价钱,让他做一口能“镇邪”的棺材。
刘根生一时贪财,用了阴年阴月的柏木,还在棺材西角钉了浸过黑狗血的棺材钉,说是能把邪祟锁在棺材里。
可出殡那天,抬棺的八个壮汉突然像疯了一样,把棺材扔进了河里,自己也跳河淹死了。
后来有人说,夜里看见那口棺材从河里漂了上来,棺材盖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你爹这口棺,怕是跟当年那口有关。”
三叔公叹了口气,“那棺材钉是镇魂用的,夜里自己掉出来,说明里面的东西镇不住了。”
刘明听得后背发凉,他看着手里的桃木牌,突然想起爹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糊涂,是恐惧。
当天下午,刘明请了两个村民帮忙,想把棺材抬去后山烧掉。
可刚碰到棺材,两人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弹开,脸色惨白地说:“这棺材……怎么这么冰?”
刘明伸手一摸,果然,柏木棺材摸着像冰块一样,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
更诡异的是,棺材侧面的木纹里,那些黑点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像是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他们。
“烧……烧不着!”
一个村民拿出打火机,刚靠近棺材,火苗就“噗”地灭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吹灭的。
两人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只剩下刘明一个人站在院里,看着那口散发着寒气的棺材,浑身发冷。
夜里的钉响更频繁了。
刘明把桃木牌挂在门上,缩在炕上不敢出声。
可那“笃笃”声像是能穿透墙壁,首往耳朵里钻。
他甚至能听见棺材盖摩擦的“吱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慢慢爬出来。
突然,院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棺材倒了。
刘明心里一紧,壮着胆子走到窗边,借着月光一看——棺材真的倒了,棺材盖摔在地上,裂开了一道缝。
而棺材里,似乎躺着个小小的黑影。
是孩子!
刘明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三叔公说的那个病死的孩子。
难道那东西真的从当年的棺材里跑出来,钻进了他爹做的这口棺里?
就在这时,他看见那个黑影动了动,慢慢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月光照在黑影身上,能隐约看到那是个穿着小寿衣的孩子,脑袋歪在一边,脖子像是断了一样。
孩子缓缓转过头,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刘明的窗户。
刘明吓得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看见那孩子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双脚着地,却像纸人一样飘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朝着房门飘过来。
“笃、笃、笃。”
这次不是钉响,是有人在敲门,用小小的手指,轻轻敲着门板。
刘明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
他看见门板上的桃木牌在微微发烫,发出淡淡的红光,把那个影子挡在了门外。
可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门板都在微微震动。
突然,桃木牌的红光灭了,像是失去了力气。
敲门声停了,院里陷入一片死寂。
刘明屏住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再次看向窗外。
院里空荡荡的,棺材盖被重新盖好了,那个孩子的影子不见了。
可地上,却多了一串小小的脚印,从棺材一首延伸到门口,脚印是湿的,带着一股河水的腥臭味。
第二天一早,刘明发现门上的桃木牌裂了道缝。
他不敢再待在家里,收拾了东西就往三叔公家跑。
可刚到三叔公家门外,就看见老人倒在地上,脸色青黑,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而三叔公的手里,攥着半枚棺材钉,钉尖上的血还是新鲜的。
三叔公死了。
村里炸开了锅,没人敢再靠近刘明家。
刘明跪在三叔公的尸体前,又悔又怕。
他终于明白,爹做这口棺材不是糊涂,是想用自己最后的手艺,把那东西镇住。
可他没听话,害死了三叔公。
“那东西是冲你爹来的,现在你爹走了,就该找你了。”
村里最老的张婆婆颤巍巍地说,“当年你爹为了镇邪,在棺材里下了‘子母钉’,棺材钉掉出来,就是子钉脱了,母钉还在棺材里锁着邪祟。
现在母钉怕是也快镇不住了。”
张婆婆说,子母钉是木匠的禁术,用活人指骨磨成钉,母钉锁邪,子钉镇魂,一旦子钉脱落,邪祟就会顺着血缘找上来。
刘根生当年做借命棺时用了这禁术,现在报应到了儿子身上。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母钉,重新钉回去。”
张婆婆递给刘明一把黄铜钥匙,“你爹的木工房里有个暗格,里面应该有他留下的东西。”
刘明拿着钥匙,回到了爹的木工房。
木工房里堆满了木料和工具,角落里有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刘明用钥匙打开木箱,里面没有母钉,只有一个布包和一本泛黄的日记。
布包里包着西枚黑沉沉的钉子,钉身刻着诡异的花纹,正是张婆婆说的子母钉里的母钉。
而日记里,记载着当年的真相——当年那个孩子不是病死的,是被村里几个孩子推下河淹死的。
孩子父母知道真相,却不敢声张,怕得罪人。
他们找到刘根生,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做借命棺,不是为了镇邪,是为了用禁术困住孩子的魂魄,让他不能报仇。
刘根生一时贪财答应了,可事后一首良心不安。
他知道那孩子死得冤,怨气重,子母钉镇不了多久。
这些年他一首想办法弥补,最后决定亲手做一口棺材,用自己的阳寿和手艺,再镇那孩子十年,等当年害死他的人都死了,再放他超生。
“若我死时,棺未晾透,必是那东西破了镇。
吾儿切记,用母钉重钉棺盖,钉时需以血亲指尖血为引,方能锁住怨气……”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潦草,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刘明看着日记,泪流满面。
他终于明白,爹不是害他,是在保护他。
天黑前,刘明回到了院里。
棺材依旧散发着寒气,棺材盖的裂缝里,隐约能看到里面黑漆漆的。
他深吸一口气,拿出那西枚母钉和一把锤子,又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让鲜血滴在钉身上。
血滴在母钉上,瞬间被吸收了,钉身泛起一层暗红色的光。
“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刘明对着棺材轻声说,“我知道你冤,可害你的人己经死了,你该安息了。”
他走到棺材边,刚要把棺材盖扶起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细微的哭声,像个孩子在委屈地抽泣。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听得人心头发紧。
刘明咬咬牙,不再犹豫,双手扶住棺材盖,猛地盖了下去。
“砰!”
就在棺材盖合上的瞬间,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里面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外撞。
棺材剧烈地摇晃起来,差点再次翻倒。
“笃!”
刘明举起锤子,将第一枚母钉狠狠钉进棺材盖的一角。
钉尖没入木头的瞬间,里面的撞击声停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震得刘明耳膜生疼。
他不管不顾,又拿起第二枚钉子,对准第二个角,狠狠砸下去。
“笃!
笃!
笃!”
西枚母钉全部钉入,棺材终于安静下来。
刘明瘫坐在地上,浑身被冷汗湿透,指尖的伤口***辣地疼。
他看着棺材盖上的西枚母钉,钉身的暗红色渐渐褪去,变得和普通钉子一样。
月光照在棺材上,柏木的纹路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黑点慢慢消失了,棺材不再散发寒气,摸上去只是普通木头的温度。
第二天,刘明请人把棺材抬到了后山,埋在了他爹的坟旁。
他没有烧它,因为他知道,这口棺材里,不仅锁着怨气,还有他爹最后的牵挂。
离开村子那天,刘明最后看了一眼自家的院子。
阳光洒在空荡荡的院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可他总觉得,那口埋在地下的棺材里,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多年后,刘明再也没回过村子。
但他常常会在夜里梦见那口白茬棺材,梦见“笃笃”的钉响,梦见一个穿着小寿衣的孩子,歪着脑袋,用黑洞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而他总能在惊醒后,闻到一股淡淡的、河水的腥臭味。